第285章 皇帝在前方开疆拓土,他们在后方疯狂墙角
官船破开夜色下的江水,船首悬掛的镇抚司旗號在猎猎风中翻卷,如同一只沉默而迅捷的夜梟。
李朝钦立於船头,任凭江风灌满他的飞鱼服。
自松江府登船,他已在这船头佇立了整整一个时辰,內心波澜壮阔,却远比脚下这奔流不息的长江更为汹涌。
他时而忆起魏忠贤那双苍老却饱含託付的眼睛,时而又仿佛能看见南京皇城中,那位年轻天子深不可测的目光。
深吸一口带看水汽的空气,李朝钦转身走入船舱。
密舱之內仅一灯如豆,摇曳不定,將他的影子在舱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
李朝钦解开油布,將那一叠叠厚重的卷宗整齐地摊放在案几上。
这些便是他与魔下緹骑们耗时数月,从无数偽装与谎言中剥离出的真相。
在抵达南京面圣之前,他必须將这庞大如山的罪证,梳理成一柄锋利无匹的剑,一柄足以让天子一击必中,斩断帝国动脉上这颗巨大毒瘤的剑。
目光落在第一份卷宗上,李朝钦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三个月前,那个潮湿阴冷的初春。
调查之初,他奉魏忠贤密令坐镇淮安府,统揽全局。
从各地匯总而来的初步情报雪片般飞来,却都指向同一个令人泪丧的结论:漕运总督衙门的帐目,天衣无缝。
李朝钦並未如无头苍蝇般乱撞,更没有亲自带领緹骑去衝击那些防备森严的官署。
他选择將魔下最精锐的番子与密探像撒豆成兵一般,散入运河两岸的市井江湖之中。
不查官,而查民,查那些与漕运相关的三教九流一一船工、縴夫、粮行伙计、青楼妓女—..去听他们的醉话、怨言和吹嘘。
李朝钦如同一只蛰伏的蜘蛛,在淮安府內静静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耐心等待著猎物的触动。
他翻开书页,烛光下纸页上那一行行工整的蝇头小楷,配以精细的墨线图,仿佛不再是罪证,而是一部严谨的学术专著。
册子没有落款,扉页上却用硃笔批著一行小字:“歷三朝,经四改,增刪二十载,方成此规”。
看到这行字李朝钦便知,他面对的绝非某个天才书生的一时兴起,而是一个庞大体係数十年来罪恶的沉淀。
书中引经据典,从《天工开物》到《水经注》,详细论述了漕粮在漫长的运输途中可能遭遇的各种自然损耗。
鼠患.....根据歷年各地粮仓的结构与季节变化,定出了不同仓位的啃食率;霉变...
依据南北气候差异、黄梅雨季的时长,给出了精確到天的发霉比例;渗漏、火耗、风乾桩桩件件,皆被量化为一个个冰冷的数字。
每一条看似不起眼的定额背后,都可能是某位总督的创见,或是某位船帮长老用几十年的经验换来的巧思。
其考究与精算的程度,让李朝钦即便此刻重读,依旧感到荒谬的嘆为观止。
这哪里是一本书,这分明是一座用无数贪慾和罪恶堆砌而成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