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子龙一口气在,必当以性命护持太子周全!」
「纵使身化齑粉,亦绝不令太子有失!」
「陛下……放心!」
声嘶力竭,闻者无不动容。
赵云虽未直接获得大军指挥权。
但其宿卫宫廷、护持皇室之责,已然被赋予托孤之重。
成为第四位托孤大臣。
事实上,
在很多时候,掌管禁军远比掌管地方大军的权力还要大。
因为禁军能够直接影响朝廷中枢,第一时间控制中央。
而地方大权,却很容易被制衡节制。
所有赵云看似只掌控禁军,实则他的权力丝毫不小。
刘备正是念及赵云做事稳妥沉着,才会将最重要的皇室禁军交给他。
这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够直接影响朝廷政治格局的。
四位托孤大臣——
掌政的诸葛亮,掌军的关羽、张飞,护主的赵云——已然嘱托完毕。
刘备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早已哭得几乎昏厥的太子刘禅身上。
「阿斗……吾儿……近前……」
刘禅在内侍的搀扶下,踉跄着跪爬到父亲脚边。
抓住父亲的衣角,哭得说不出话来:
「父……父皇……」
刘备爱怜地看着这个能力平庸却心地不算坏的儿子,声音变得异常柔和。
充满了身为人父的无奈与期望。
「朕……自幼家贫,未曾多读书……」
「只是粗知大略……」
「然,圣人之言,亦有耳闻……」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朕……身为汝父,却未能……未能好好教导于你……」
「文韬武略,皆无所长……」
「临此永诀之际……心中有千言万语……」
「想要叮嘱于你……却……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脑海中闪过刘永那疯狂而绝望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懊悔与痛苦:
「此前……你二弟永儿之事……」
「朕……心中一直懊悔不已……」
「是朕……疏于管教,未能及早察觉其心结……」
「方使其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朕……希望你……无论如何……」
「需得保持一颗……淳厚、善良之心……」
「此为立身之本……更要……时刻谨记。」
「听从你相父……以及诸位托孤大臣之教诲……」
「他们……皆是国之柱石,绝不会害你……明白吗?」
刘禅早已哭得撕心裂肺,只能拼命点头,哽咽道:
「儿臣……记住了!」
「儿臣一定……一定听相父和诸位大臣的话!」
「绝不敢忘!!」
刘备用尽最后力气,紧紧握住刘禅的手。
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朕……别无他能教你……」
「只赠你一句话……汝当时时自省,切勿……」
「因善事微小而不屑于去做……亦勿……因恶事微小而觉得无妨去做……」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谨记此言……秉持仁心,勤政爱民……」
「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刘禅将这十四字真言反复咀嚼,如同烙印般刻入心中。
他顿首再拜,哭泣不止: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定当时刻不忘!」
嘱托完太子,刘备似乎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精神略显松弛,但目光却再次扫向园中跪伏的群臣。
示意他们将所有随行而来的官员皆召至近前。
很快,
麋竺、简雍、孙干、伊籍、陈震等更多文武官员,皆跪满了一片。
人人面带悲戚,低声啜泣。
刘备望着这些大多从微末时就追随自己的老臣,泪水再次盈眶。
他挣扎着,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众位爱卿……朕……本涿郡一织席贩履之草莽……」
「若非……若非诸位爱卿,不嫌朕出身鄙陋。」
「于朕落魄困顿、颠沛流离之时,便倾心相随,不离不弃……」
「竭智尽忠,辅佐至今……」
「朕……焉能有今日之局面?」
「朕……发自肺腑……感激……感激诸位!」
说着,他竟然挣扎着。
在四轮车上,向着众臣的方向。
微微躬身,拱手一揖!
「陛下!使不得啊!」
「折煞臣等了!」
「陛下!!」
群臣见状,惶恐万分。
纷纷以头抢地,嚎啕大哭。
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悲恸。
一向以诙谐机智着称的简雍,此刻更是哭得毫无形象,捶胸顿足:
「陛下!您怎能如此说!」
「能追随陛下,参与这光复汉室的伟业,是臣简雍……」
「是吾等众人,三生修来之福分啊!陛下——!」
刘备看着这些老臣,连连点头。
脸上露出欣慰而又凄然的笑容:
「好……好……有卿等此言。」
「朕……心甚慰……」
他喘息了几下,郑重宣告。
「朕……已封孔明、云长、益德、子龙四人,为托孤大臣……」
「望诸位爱卿……日后,定要……同心同德。」
「听从他们之安排……须知……」
「一个团体,一支军队,乃至一个国家……」
「唯有……上下一心,令行禁止,服从领导……」
「方能……凝聚力量,克服万难……走得更远……」
「尔等……可记住了?」
「臣等谨记陛下教诲!」
「必当同心协力,辅佐新君,听从托孤大臣之命!」
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在空旷的桃园中回荡,带着悲壮与决心。
交代完这一切,刘备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他长长地、深深地舒出了一口气。
那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最后,他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一开始就站在他身边。
为他出谋划策,为他稳定后方。
与他共同缔造了这大汉中兴局面的最核心的人物——李翊。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超越君臣的信任、依赖。
以及一种即将永诀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子玉……」
刘备的声音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最后……再……带朕……游一游……这桃园吧……」
李翊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悄然滑落。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上前,接替了关张的位置。
稳稳地扶住了四轮车的推手。
几名侍卫下意识地想跟上护卫。
「留下……」
刘备微微摆手,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光秃秃的桃林。
「朕……只想……与李相……走走……」
李翊推着四轮车,缓缓向前。
车轮碾过覆着薄雪的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身后,群臣依旧跪在地上,许多人面露担忧。
生怕皇帝会在这桃园深处龙驭上宾,有人下意识地想起身跟随。
然而,一直沉默观察的诸葛亮,却在此刻微微擡手。
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以眼神示意:——
没有陛下的明确旨意,任何人,不得惊扰这最后的独处。
众人读懂了诸葛亮眼中的含义,尽管心中万分焦急与悲痛。
却也只能强忍起身的冲动,重新俯下身去。
默默地、长久地跪在那冰冷的地面上。
目送着那辆承载着帝国命运与一段传奇友谊的四轮车,缓缓驶向桃林的深处。
消失在光秃秃的枝干与冬日惨澹的天光之间。
空气中,只剩下压抑的哭泣声和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如同一曲无声的挽歌。
……
李翊推着那辆承载着帝国最后重量的四轮车。
车轮在覆着残雪的碎石小径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辘辘」声。
缓缓驶向桃林的深处。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寒风穿过光秃秃的桃树枝桠。
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嘶鸣,更衬得这片天地空旷而悲凉。
先前园外群臣压抑的哭泣声,此刻也已听不真切。
仿佛被这浓重的冬日暮色与无尽的悲伤彻底隔绝开来。
刘备半倚在车中,身上覆盖着厚厚的锦裘。
只露出一张苍白如纸、布满岁月沟壑的脸。
他微微仰着头,目光有些涣散地扫过那些虬曲盘亘、指向灰暗天空的枯枝。
仿佛在努力回忆它们春日里繁花似锦的模样。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
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子玉……你我……像这般……」
「只有你我二人……静静相处……」
「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朕……竟有些……记不真切了……」
李翊推车的步伐沉稳依旧。
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