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万万不可!」
孙权尚未开口,张昭已急忙反对。
他看向孙权,语气焦急。
「大王!冲动不得啊!」
「夷州土人,部落林立。」
「虽器械简陋,然人数众多。」
「且极其擅长山林作战,神出鬼没。」
「我等客居于此,人地生疏。」
「若贸然兴兵,即便小胜。」
「亦必结下死仇,引来各部联合反扑。」
「届时,烽火四起,我等人少力孤,如何应对?」
「只怕这最后立足之地,亦将不保啊!」
孙权擡手,制止了还想争辩的周胤。
脸上满是疲惫与无奈:
「胤儿,子布所言,方是老成谋国之见。」
「武力清剿,谈何容易?」
「即便能胜,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且后患无穷。」
「我等来此,是为寻一安身立命、徐图后进之基业。」
「非为与土人争一时之短长,逞匹夫之勇。」
「唯有……唯有设法安抚,示之以诚。」
「惠之以利,慢慢拉拢。」
「求个和谐共存,方是长久之计……」
「否则,内外交困,我等真成无根之萍,亡无日矣!」
他何尝不想快意恩仇?
但现实的重压,早已磨平了这位昔日吴大王的棱角。
张昭见孙权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心中稍安。
随即想起一事,脸上挤出一丝算是好消息的神情,禀报导:
「大王,虽有不顺,然亦非全然坏消息。」
「我等持续派出的海外探险船队,其中一支,历经艰险,九死一生……」
「终于……终于找到了古籍所载之『亶州』!」
「亶州?!」
孙权闻言,原本晦暗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光亮。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可是《史记》所载,秦始皇遣徐福率童男童女数千人,入海求仙所至之亶州?」
「时隔四百余载,竟真被孤找到了?!」
「正是!」
张昭肯定道,「然……据归来船员所述,那亶州……」
「并非传闻中仙人居住、长生不老的蓬莱仙境。」
「其地……偏僻荒凉,多山少田,气候潮湿。」
「颇类……颇类我夷州之初貌。」
孙权的兴奋之情顿时冷却了大半,脸上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
「原来……亦是如此蛮荒之地……」
「唉,看来仙缘缥缈,终是难觅。」
他顿了顿,又问,「那亶州之上,可有土人聚居?形成邦国否?」
张昭回道:
「据船员探知,亶州岛上山民部落众多,纷争不断。」
「然其中势力最强者,据闻已初步统一诸部,建立一国。」
「名为……『邪马台国』。」
「邪马台国?」
孙权觉得这名字颇为古怪,追问,「其国之主为何人?」
张昭面色有些古怪,迟疑了一下,方道:
「据闻……其王……乃是一女子。」
「名曰……卑弥呼。」
「女子为王?!」
孙权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嗤笑出声。
语气中带着难以置信与一丝轻蔑。
「让一妇人统御邦国?」
「此等蛮荒小邦,竟是如此不知礼法。」
「牝鸡司晨,何其荒谬!」
「看来这邪马台国,文明未开,尚在蒙昧之中。」
「比之夷州土人,亦强不了多少。」
张昭劝慰道:
「大王,无论如何,能发现亶州,确定其方位航线。」
「终是我等十年来,不懈发展舟师、探索海外之一大进展!」
「其地虽偏,其国虽陋。」
「然既已成国,或可交通。」
「多一条路,总多一分希望。」
孙权点了点头,深吸一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努力振作精神:
「……子布所言有理。」
「是孤……一时执念了。」
「传孤命令,详记前往亶州之海图航线,妥善保管。」
「日后,当设法加强与那……那邪马台国之联系。」
「虽不知其国实力底细,然既能在亶州称雄。」
「想必……亦有几分军事潜力。」
「继续派人盯着,若有契机,或可引为外援。」
「哪怕……只是牵制汉朝沿海注意,亦是好的。」
「老臣领命。」
张昭躬身应道,正欲转身下去安排,孙权却又叫住了他。
「子布,且慢。」
孙权的目光再次投向西方,声音低沉。
「中原……近来可还有别的消息?」
「尤其是……吴地故土?」
张昭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更深的无奈,回禀道:
「回大王,自那逆王刘永事败被废,病死于流放途中后。」
「汉朝便往吴地派遣了新的刺史,乃是诸葛亮之门生。」
「为人精明干练,到任后大力整顿吏治。」
「加强海防,稽查私港。」
「此前……我等派往会稽、吴郡沿海,意图……掳掠些人口、物资以补充实力的船队。」
「尚未靠岸,便被汉军水师巡船发现。」
「一番交战,无功而返,还折损了两条船……」
孙权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早已料到会是如此。
他沉默了许久,才无力地挥了挥手,那动作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
「孤……知道了。」
「你……先去忙吧。」
张昭看着孙权那萧索落寞的背影,心中亦是酸楚。
暗叹一声,默默行礼告退。
高崖之上,再次只剩下孙权一人。
海风更劲,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
花白的须发在风中凌乱飞舞。
他极目西望,那片承载着他荣耀与梦想的故土。
在视野的尽头,只剩下一条模糊的、与灰蒙蒙天空相接的细线。
中原的棋局,已然尘埃落定。
他连作为对手的资格,似乎都正在失去。
而在这蛮荒的夷州,内忧外患,前途迷茫。
光复之梦,反攻之志。
在这无情的现实与浩瀚的海洋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如同这海上的泡沫,随时可能破灭,了无痕迹。
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绝望,将他紧紧包裹。
……
建兴元年的洛阳城,似乎更早地挣脱了先帝大丧带来的肃杀与悲戚。
新君登基,大赦天下。
又恰逢新春,尽管礼制上仍有许多禁忌。
但那股潜藏在市井巷陌间的生机与躁动,却是宫墙也阻挡不住的。
积雪初融,嫩芽初绽。
连空气中都仿佛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新朝的新鲜气息。
商铺虽未敢大肆张灯结彩,却也悄悄换上了崭新的幌子。
百姓们脸上多了几分轻松,谈论着新皇的仁德与对未来的期盼。
然而,在这片看似复苏的祥和之下。
权力的暗流与新旧势力的摩擦,却如同冰层下的河水,悄然涌动。
这一日,
已近午时,阳光难得地驱散了连日阴霾。
光禄勋刘琰,乘坐着一辆装饰颇为华贵的四轮马车。
正慢悠悠地行驶在通往其府邸的宽敞街道上。
马车帘幕低垂。
车厢内,刘琰微闭着双眼。
面色却并不舒展,眉宇间凝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气。
他虽是汉室宗亲,与先帝刘备论起来算是远支族亲。
早年凭藉这层关系以及在创业初期的一些微末功劳,得以位列九卿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