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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翊说完这番话,激荡的情绪渐渐平复。

他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仿佛刚才的疾言厉色只是幻觉。

「当然,此等整饬军纪,防微杜渐之事。」

「相较于前述三事,不过细枝末节,皆为些微小事。」

「主要功业,还是前面那三件事。」

「那三件事,比较重要。」

最后,他对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的总结。

他轻轻放下茶盏,目光平和。

甚至带着一丝惭愧,缓声道:

「回顾往昔,老夫实感惭愧。」

「数十载宦海沉浮,所为者,不过皆是分内应为之事,仅此而已。」

「若他日,老夫百年之后。」

「能有寻常百姓,于茶余饭后,街谈巷议之中,提及一句:」

「『那位李相爷,他确确实实,是为咱们老百姓,做过一点实事。』」

「『为这大汉天下,做出过些许微末贡献的。』」

「如此,则老夫于愿足矣,心中再无遗憾矣。」

言毕,他再次轻抿一口清茶,淡然道:

「老夫说完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整个宴会场地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与由衷的欢呼!

这一次,不仅是出于对权势的敬畏。

更多是发自内心的敬仰与叹服。

恰在此时,

负责安排宴乐事宜的官员,引着数十名身着彩衣的百戏艺人前来叩见。

刘禅见状,兴致勃勃地向李翊和袁瑛介绍道:

「……相父,母后。」

「此乃儿臣特地从京畿遴选而来的最负盛名之百戏班社,技艺超群。」

「今日特命他们前来献艺,以助雅兴!

李翊目光扫过这群年龄不一、神情各异的艺人,温和问道:

「尔等皆有何等拿手技艺?」

为首一名精神矍铄、看似班主的老者。

他见李相爷问话,连忙躬身,自信满满地答道:

「回相爷话!小人班中,诸般杂技。」

「幻术、角力、俳优、驯兽,乃至鱼龙曼延之戏。」

「无所不包,无所不精!」

「但凭相爷与陛下、太后点阅,想看何等戏目,我等皆可献演!」

李翊闻言,似笑非笑地问道:

「哦?尔等这许多人,难道都要一同登台不成?」

老者忙道:

「非也非也!登台献艺,贵精不贵多。」

「小人自会遴选班中技艺最精熟、配合最默契之一班人马上场。」

「定教相爷、陛下、太后看得尽兴!」

李翊点了点头,忽而问道:

「若由老夫来选人登台,可否?」

老者闻言一怔,随即以为李翊意在考较他班社底蕴与人员储备。

更是挺直腰板,拍着胸脯保证:

「自然可以!相爷尽管挑选!」

「能得相爷亲自拣选,乃是小人们天大的福分!」

他回头对身后一众眼含期待的艺人低声叮嘱:

「尔等听真!此乃千载难逢之机遇!」

「相爷亲自点将,务必拿出看家本领。」

「若表演得好,得相爷、陛下青眼。」

「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众艺人闻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恨不得立刻被选中,好一展身手。

然而,接下来李翊的选择,却让所有人大感意外。

他的手指,专挑那些面容稚嫩、眼神中充满朝气与渴望的年轻艺人。

口中念着「你,你,还有你……」。

而对于那些一看便知经验丰富、稳坐班社台柱的中年乃至老年艺人。

包括那位自信满满的老班主在内,竟是视而不见,一个未选。

最后,李翊甚至对那欲言又止的老班主摆了摆手,明确示意:

「老班主年事已高,便在台下安心观看,指点后生即可。」

「不必亲自登台劳顿了。」

老班主脸色瞬间变得尴尬而失落,却不敢有丝毫违逆。

只得喏喏称是,退到一旁。

刘禅看得诧异不已,忍不住凑近低声问道:

「相父,为何尽选这些年轻稚嫩之辈?」

「那些经验老道之艺人,技艺岂非更为纯熟可靠?」

李翊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了刘禅一眼。

又扫过在场诸多屏息凝神、若有所思的文武大臣,意味深长地缓缓说道:

「陛下,江山代有才人出。」

「有些位置,坐久了,便容易固步自封,失了锐气。」

「老人,到了时候,就该主动给年轻人让出位置。」

「让他们有机会登台亮相,施展才华。」

「如此,技艺方能传承不息,局面方能常葆活力。」

「总占着位置不让,非但自身疲惫。」

「亦阻碍了后来者之路,于大局何益?」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

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位,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年事已高的老臣耳中。

许多心思敏锐的大臣。

如杨仪、费祎等人,闻言皆是身躯微震。

瞬间领悟了李翊这看似随意的点选艺人背后,所蕴含的深刻弦外之音!

这分明是在借题发挥,暗示他们这些老臣,应当效仿。

适时急流勇退,为帝国的新生力量让路!

一时间,

宴席之上,气氛再度变得微妙起来。

待到那些被选中的年轻艺人,虽略显青涩却充满朝气地表演完毕,赢得阵阵鼓励的掌声后。

不出李翊与诸葛亮所料,陆续有数位德高望重的老臣。

如太中大夫严承、以及几位宗室元老,纷纷整理衣冠。

神色郑重地行至御前,向刘禅躬身递上了早已备好或临时决定的辞呈。

他们言辞恳切,多以「年迈体衰」、「精力不济」、「愿乞骸骨」为由。

请求致仕归乡。

刘禅初时面露诧异,但看到一旁李翊淡然的目光和诸葛亮微微颔首示意。

他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

这些老臣,多是先帝时代留下的重臣。

地位尊崇,关系盘根错节。

平日即便有心整顿,亦难轻易触动。

如今他们借着李翊「让位」的东风,主动请辞。

正是顺水推舟、优化朝堂结构的绝佳时机!

想通此节,刘禅心中虽有些许对旧臣的不舍。

但更多的是一种得以施展拳脚的轻松与期待。

他面上露出惋惜之色,言语间多加抚慰。

但批准辞呈却是毫不迟疑,爽快利落。

「诸卿皆为国之元老,劳苦功高。」

「今虽不舍,然朕亦不忍见诸卿晚年仍为国事操劳。」

「准卿所请,厚赐金帛田宅,荣归故里,颐养天年!」

一场盛大的寿宴,最终在无声的权力更迭与世代交替中缓缓落下帷幕。

李翊用他最后的影响力,不仅完成了军权的平稳交接。

更以一种充满智慧的方式,推动了整个帝国上层建筑的新陈代谢。

夕阳的余晖洒在巍峨的宫殿上,映照着离去的老臣背影。

也照亮了那些年轻官员充满希望的面庞。

一个时代,正式宣告结束。

……

话分两头。

西域,长史府辖境。

夜色如墨,笼罩着这片远离中原的边陲之地。

凛冽的朔风卷起黄沙,拍打着土坯垒成的屋舍,发出呜呜的声响。

更添几分荒凉与寂寥。

一间陈设简陋的斗室之内,油灯如豆。

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

一个面容略显扭曲、肤色黝黑的青年,正伏案苦读。

他便是化名「马昭」的司马昭。

昔日显赫的河内司马氏,如今仅存他这一缕孤脉。

犹如风中残烛,在这西域边地苟延残喘。

案几上堆满了简牍与少许珍贵的纸质书卷。

夜已深沉,马昭眼皮沉重如铅,倦意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他猛地甩了甩头,伸手从旁边一个小罐中。

用手指蘸了些许墨绿色的、散发着刺鼻苦味的胆汁,放入口中。

剧烈的苦涩瞬间在口腔中炸开,刺激得他精神微微一振。

然而,倦意根深蒂固,苦胆之效亦是短暂。

片刻之后,那沉重的困倦再次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噬。

马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猛地从靴筒中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大腿狠狠扎去!

「噗!」

利刃入肉,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鲜血瞬间渗出,染红了裤管。

马昭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他却紧咬牙关,非但没有呻吟,反而低声嘶吼。

如同受伤的野兽在质问自身:

「马昭!马昭!汝岂可忘却?!」

「李翊老贼带给吾族之血海深仇、奇耻大辱,汝竟敢忘乎?!」

他猛地拔出匕首,任由鲜血流淌。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眼神变得异常清醒和锐利,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不甘。

「吾自毁容貌,吞炭坏喉,甚至弃『司』匿『马』。」

「辗转流落至此西域蛮荒之地,如同阴沟里的鼠辈般苟活……」

「所为者何?!」

「不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积蓄力量,伺机而动。」

「向那李氏一门,讨还这血债吗?!」

「岂能因区区困倦,便懈怠至此?!」

声音在狭小的房间内回荡,充满了悲怆与自我鞭策。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名作西域胡商打扮、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

他正是司马家仅存的忠心部曲首领,化名胡遵。

他见马昭腿上鲜血淋漓,案上还放着带血的匕首,心中大惊,连忙上前:

「公子!您这是何苦?!」

「夜已深,身体要紧,还是早些安歇吧!」

马昭恍若未闻,反而因他的到来。

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语气急促地道:

「胡遵,汝来得正好!」

「吾神思又有些涣散,快,如往常一般。」

「将吾之发髻,悬于房梁!」

胡遵深知公子性情执拗,劝解无用。

只得暗叹一声,寻来绳索,小心翼翼地将马昭的发髻系住。

另一端抛过房梁,轻轻拉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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