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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

马昭若再因倦怠低头,便会被发髻拉扯,疼痛难忍。

头皮传来的轻微紧绷感,让马昭的精神更加集中。

他稍稍松了口气,转而问道:

「交办汝之事如何?命汝搜寻之中原书籍,可有眉目?」

胡遵面露难色,从怀中取出几本略显陈旧却保存尚好的书籍,双手奉上。

「公子,西域之地,文化迥异。」

「欲寻中原典籍,实非易事。」

「小人多方打探,方从几支往来丝路的汉商队中,重金购得此数卷。」

「听闻……听闻皆是那李翊所着。」

「于此地方至中原,皆极为畅销。」

「商贾们往往携带其书,以为奇货。」

「李翊的著作?!」

马昭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如同饥饿之人见到食物般、

一把将书籍夺过,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只见书页之上,字迹工整,内容包罗万象。

既有山川地理、星象历法之辨析。

亦有对《孙子兵法》等古籍的独到注解。

更夹杂着许多治国理政、修身养性的人生哲理絮语。

马昭越看越是欣喜,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连连道:

「是了!是了!」

「正是此獠之笔迹,正是其思想脉络!」

「文风雄辩,逻辑缜密,视野开阔。」

「非李翊不能为也!好!太好了!」

胡遵在一旁看着公子如获至宝的模样,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充满了不解与忧虑。

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公子……小人愚钝,实在不明。」

「那李翊,乃覆灭我司马氏满门之元凶巨恶,老太爷亦间接因其而……」

「公子您对他,应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才是。」

「为何……为何却对其人所着之书,如此痴迷渴求?」

「这……岂非……」

「岂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马昭擡起头,脸上扭曲的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有几分狰狞。

他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仇恨,自然刻骨铭心,片刻不敢或忘。」

「然,胡遵,汝且如实告我。」

「纵有血海深仇,汝是否会因此,便否定李翊此人之能力、其才学?」

胡遵愣了一下,回想李翊辅佐刘备。

扫平群雄,一统天下。

改革制度,开创科举等一系列震古烁今的功业。

不由得摇了摇头,涩声道:

「李翊之才,鬼神莫测,经天纬地……」

「小人不敢昧心否认。」

「这便是了!」

马昭将书卷重重按在案上,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李翊老贼,虽为我等不共戴天之仇雠,然其确为千古罕见之奇才!」

「其所思所想,所行所着,必有超乎常人之价值与洞见藏于其中!」

「欲要击败汝之敌人,首要者,便是深入了解汝之敌人!」

「知其所思,明其所想,洞悉其手段。」

「方能寻其破绽,一击制胜!」

他站起身,因腿伤而微微踉跄,却浑不在意。

目光灼灼地继续道:

「当年,我父亲虽也曾搜集研读李翊部分著述。」

「然我观之,父亲内心深处,对李翊终究存有几分轻视与牴触。」

「未能全然沉心其中,虚心求教。」

「且李翊书中诸多观点,诸如重用寒门、限制豪强、强干弱枝等策。」

「皆与父亲及我司马氏之理念根基相悖。」

「故父亲往往批判多于吸收,排斥胜于借鉴。」

他的语气变得愈发坚定,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

「而今,我将摒弃所有门户之见、好恶之情!」

「我将彻底放空自己,潜入李翊之思想瀚海。」

「认真研习,细细揣摩,甚至……」

「努力让自己去理解他,认同他之观点!」

「唯有如此,我方能真正洞悉其强大之根源,汲取其智慧之精华,从而……」

「让自己变得更强!」

「唯有变得比他更了解他的思想,比他更能运用他的策略。」

「我方有那一线渺茫之机,为司马家枉死的数百冤魂,报仇雪恨!」

胡遵听着公子这番既是剖析又是誓言的言论,心中震撼莫名。

他虽不知此法是对是错,但他确实亲眼目睹。

自家族覆灭、流亡西域以来,公子如同变了一个人。

不再有丝毫往日贵胄公子的骄矜,而是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

刻苦到极致地学习、思考、谋划。

或许……

司马氏的血脉之中,真的蕴含着这种可怕的韧性?

或许……

公子选择的这条看似悖逆常理的道路,真的能引领司马家走向复兴?

他不再多言,只是深深一揖:

「公子苦心孤诣,志虑忠纯,小人……明白了。」

「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公子!」

马昭缓缓坐回案前,目光重新落回书卷之上,忽然问道:

「我命你留意长史府动向,三皇子刘理那边,近日有何异动?」

胡遵神色一凛,压低声音回道:

「回公子,自我们离开长史府核心区域,来到这边缘之地后。」

「据内线传讯,三皇子已暗中派遣数批精干人手。」

「前往关西一带,详查公子之身份来历。」

马昭闻言,非但不惊,嘴角反而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

「哦?看来我们这位三殿下,聪慧机敏,戒心亦是不小啊。」

「终究还是未能全然信任于我。」

胡遵面露忧色:

「公子,三皇子天资聪颖,心思缜密。」

「我们虽做了安排,只怕……未必能长久瞒过他。」

「无妨。」

马昭显得成竹在胸,「早在父亲主政魏国之时,便已未雨绸缪。」

「着力经营与关西诸胡及地方大姓之联系。」

「我已托昔日关系,令我们这一支,『合理』地加入关西马氏一族。」

「关西之地,胡汉杂处,族裔繁多。」

「姓氏源流混乱不堪,人口流动频繁。」

「纵使他刘理有通天之能,想要在这茫茫人海、错综复杂的关系中……」

「查清我之根底,亦非易事。」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冷静的分析:

「况且,刘理其人之志,在于经营西域,以作资本。」

「他何必执着于探究我一介『流落至此、欲求功名』的边地士子之细微出身?」

「只要我能展现出足够价值,助他稳定西域,开拓商路,甚至……」

「替他做一些他不宜亲自出手的『脏活』,证明我马昭于他大有用处。」

「他自然会逐渐倚重,乃至引为心腹。」

「届时,些许身份疑点,在实打实的利益面前,又算得了什幺?」

胡遵恍然:

「公子之意,是欲借三皇子之势,以为复仇之阶?」

「然也。」

马昭目光幽深,「如今魏国已亡,司马氏基业尽毁。」

「仅存我等寥寥数人,势单力薄。」

「若想凭藉自身之力,对抗如日中天的李翊乃至整个汉廷。」

「此无异于蚍蜉撼树,痴人说梦。」

「唯有借力打力,依附于有望与中枢抗衡的势力,方有一线转机。」

「三皇子刘理,身为刘备亲子,却远镇西域。」

「手握兵权,岂是甘于久居人下之辈?」

「此便是我等最佳之踏板。」

胡遵却仍有疑虑:

「可是公子,西域虽广。」

「然地瘠民贫,物产远不及中原丰饶。」

「即便三皇子励精图治,将西域经营得铁桶一般。」

「以其底蕴,欲与整个大汉中国相抗衡,恐亦是以卵击石。」

「形势比之当年我等在蜀地,似乎更为艰难。」

马昭轻轻摩挲着书卷的边缘,脸上露出一丝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深沉与隐忍,缓缓道:

「汝之顾虑,不无道理。」

「然,吾近日研读李翊此书,于其散论之间。」

「领悟一至关重要之人生哲理。」

「是何哲理?」

胡遵好奇问道。

「忍。」

马昭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

「忍字,乃心字头上一把刀!」

「其过程,煎熬无比,如卧薪尝胆,如履薄冰。」

「然,其效果,却往往最为持久,最具威力。」

他擡眼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遥远的洛阳城:

「我父亲,才华绝世。」

「然性情终究过于刚烈,缺乏这份『忍』功。」

「当年与李翊数次交锋失利,便郁结于心。」

「」终至一病不起,活活气死……」

「此乃前车之鉴也。」

「而我,则不同。」

马昭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

「我年轻,有的是时间。」

「有的是精力去等待,去忍耐。「

」反观李翊,虽权倾朝野,功高盖世。」

「然其年岁已长,日渐老迈,还能有多少春秋?」

「我既能熬死雄才大略的刘备,自然——」

「也能熬死这智近乎妖的李翊!」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而坚定的笑意:

「胡遵,你且看着。」

「复仇之路,道阻且长。」

「或许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但只要我们足够能『忍』,善于隐藏,精于谋划。」

「不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我相信,苍天,绝不会永远辜负有心之人!」

「机会,一定会出现!」

言罢,他不再多语,重新低下头。

就着那昏黄的灯火,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般,沉浸于仇敌的著作之中。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不是在阅读。

而是在解剖一个强大的灵魂,试图从中汲取足以毁灭其本身的力量。

油灯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土墙上。

随着火焰的跳动而摇曳,仿佛一个蛰伏在黑暗中的幽灵。

正默默舔舐着伤口,磨砺着爪牙。

等待着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复仇的黎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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