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内红白汤底翻滚,香气四溢。
他见诸葛亮来访,毫不意外,笑着招手:
「孔明来了?来得正好,尝尝这新弄的『古董羹』,驱驱寒气。」
诸葛亮无心饮食,但见李翊兴致颇高,只得依言坐下。
他将朝中决议以及自己内心的忧虑,向李翊和盘托出。
李翊听完,并未立即评论。
而是夹起一片薄肉,在翻滚的汤中涮了涮。
蘸了酱料,缓缓送入口中。
细细品味后,方放下筷子,轻叹一声:
「此事,亦在老夫预料之中。」
「国人自信膨胀,视四方如无物。」
「热衷于开疆拓土,彰显武功。」
「然,却鲜有人深思,打下来之后,如何治理?」
「以目前之行政效率,莫说新罗。」
「便是对辽东、乐浪,亦多是羁縻而已。」
「中枢政令,几难直达。」
「若再拿下新罗,万里之遥,鞭长莫及。」
「朝廷如何实行有效管辖?」
「徒耗国力,得一虚名。」
「甚至可能遗患后世,此非智者所为也。」
诸葛亮深以为然,叹道:
「相爷所言,正是亮所忧者。」
「然则,如今势成骑虎,不得不发矣。」
一旁侍奉的李翊爱女李仪,聪慧过人,闻言忍不住插话道:
「父亲,诸葛叔父,既然朝廷难以直接管辖。」
「何不效仿上古周室,行分封之制?」
「将新罗之地,分封于某位皇子或宗室,使其为屏藩,镇守东疆。」
「如此,岂非两全?」
李翊闻言,不由莞尔,看向女儿:
「仪儿此想,倒也有趣。」
「然,汝可知。」
「那新罗乃蛮荒苦寒之地,将其分封于皇子,与贬谪何异?」
「皇子心中,岂无怨望?」
「此其一也。」
他语气转为深沉,「其二,即便皇子甘愿就封,效仿周室……」
「然,周室分封之诸侯,初时固然拱卫王室。」
「然数代之后,诸侯势大,视周室为何物?」
「春秋争霸,战国兼并,天子形同虚设。」
「乃至有楚庄王问鼎之轻重!」
「分封之制,实乃双刃之剑。」
「非但不能永保太平,反而可能孕育割据之祸根!」
李仪聪颖,一点即透,恍然道:
「父亲是担忧,若将新罗分封出去,短期内或可安宁。」
「然时日一久,其地必成独立之国。」
「更甚者,若其国力强盛。」
「未必不会西向而望,反成中原之心腹大患?」
「然也!」
李翊赞许地点头,「如今国家体制,尚不具备完全掌控万里疆域之能力。」
「强行吞并,或假手分封,皆非善策。」
「权力之稳固,并非仅靠一纸诏书或血脉联系便可高枕无忧。」
他似是被勾起了谈兴,目光变得深邃,对诸葛亮道:
「孔明,今日老夫便再多言几句。」
「权力,从某种意义而言,其继承的并非实物。」
「而是一种『关系』。」
「譬如君臣、上下、主从、乃至盟友之关系。」
「关系,是需要人与制度去不断经营、维护的。」
「若继任者能力不济,或制度崩坏。」
「则前人缔结之关系网络,便如沙上筑塔,顷刻可倾。」
「故而,权力之传承,绝非稳固,甚至可谓脆弱。」
「认为打下疆土,担心无法直接统治,便可简单地分封出去。」
「以为从此便是王室固有领土,子孙永享……」
「此念,实是过于天真了。」
诸葛亮听得心神震动,只觉李翊这番关于权力本质的论述,前所未闻。
却又直指核心。
他起身,郑重一揖:
「相爷洞悉世情,目光如炬,亮……受教了!」
「每每与相爷交谈,皆感自身见识之浅薄。」
李翊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转而问道:
「罢了,此事既已决断,便尽力为之。」
「对了,刘琰一案,后续处置可曾妥当?」
诸葛亮收敛心神,答道:
「回相爷,经廷尉审理,其家产已尽数抄没,眷属除胡氏外业全部流放。」
「一应手续,皆已办妥。」
「嗯。」
李翊颔首,「老夫已向陛下请旨,将刘琰之名,自凌烟阁功臣谱中移除。」
诸葛亮闻言,面露迟疑:
「相爷,此举……是否再斟酌?」
「刘琰毕竟是先帝宠臣,当年亦是先帝力保,方得跻身凌烟阁二十八臣之列。」
「骤然移除,恐惹物议,亦恐有伤先帝颜面……」
李翊神色淡然,语气却不容置疑:
「凌烟阁,乃旌表功勋、垂范后世之所,非凭恩宠可居。」
「刘琰德不配位,才不称职。」
「晚年更行止狂悖,自取其祸。」
「留其名于其上,非但不能增辉,反污阁中清誉。」
「此事,吾意已决。」
诸葛亮见李翊态度坚决,知不可强劝,只得应下:
「既如此,亮遵命便是。」
他又想起一事,「然,刘琰既去,凌烟阁便空出一位。」
「相爷以为,当以何人补之?」
侍立一旁的李仪心中暗动。
她深知,当年评选凌烟阁功臣时。
诸葛亮因卷入一场政治风波,虽功绩卓着,却遗憾未能入选。
如今父亲执意移除刘琰,空出此位。
莫非是特意为诸葛叔父所留?
以诸葛叔父如今之地位、功勋,补入凌烟阁,实至名归。
然而,李翊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
李翊沉吟片刻,缓缓道:
「此位……暂且空置吧。」
「空置?」
诸葛亮微感讶异。
「不错。」
李翊目光扫过诸葛亮,又似望向虚空。
「凌烟阁之位,非是寻常官职,不可轻授。」
「留此一席,悬而未决。」
「正可激励后来者奋发向上,以不朽功业相期许。」
「待他日,真有功盖当时、德孚众望者,再行补入。」
「如此,方显此位之尊荣。」
诸葛亮闻言,顿时明白了李翊的深意。
这空悬的一位,并非为某个人预留。
而是作为一个象征,一个目标,激励天下臣工为国效力,争立殊勋。
他心中对李翊的远见与公心,更是佩服不已,躬身道:
「相爷深意,亮明白了。」
「如此安排,甚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