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真正高明的国家博弈,是钱流別人的血
章武六年秋,益州郡。
夜色如墨,山林间虫鸣渐息。
孟岩蹲在自家被烧毁的桑田前,粗糙的手指捻起一撮焦土,眼中映著尚未熄灭的余烬。
这片祖传的林地,三日前还鬱鬱葱葱,如今只剩得满地灰黑。
“孟头人,汉人又来了三个。”
年轻的夷人战士阿木从林间窜出,腰间短刀沾著露水。
“他们带著锦官的文书,说要再划走东面那片猎场。”
孟岩缓缓起身,腰间铜铃轻响。
他年约四旬,面上刺著部族图腾,左耳缺了半块——那是十年前与川军交战留下的。
而那时益州的主政的还是刘璋。
“文书?”
他冷笑一声,“拿竹简换我们的山林,这便是汉人的王化?”
“赵锦官说……这是司马太尉的命令。”
阿木低头踢著石子,“若不从,便以抗旨论处。”
“司马懿?哼。”
“这廝专挑我们人数更少的夷人欺负,任由汉人侵占我们的祖地。”
“这便是自詡礼仪之邦的中原士人?”
孟岩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声。
远处传来伐木声,汉人农夫正在砍倒最后的古树。
孟岩眯起眼,看到几个被绳索捆著的夷人少年正被汉人驱赶著搬运木材。
其中一个不过十二三岁,踉蹌跌倒,立刻挨了一鞭。
“那是阿鲁家的孩子!”
阿木握紧刀柄,“他们昨日去溪边捕鱼,再没回来……”
司马懿主导全国的蜀锦產业,国家大力扶持支持。
使得蜀中已经不能满足蜀民,转而往更南方的州郡开始发展。
而南中以夷人居多,这就难免导致汉夷矛盾激化。
对此,司马懿选择了拉偏架,无脑支持汉人。
因为他认为本地土人妨碍他发展蜀锦產业,就是妨碍国家挣钱。
妨碍国家挣钱,那就是与国家作对,与他司马懿作对!
有了司马懿的支持,益州郡的官员与汉人便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压榨本地土人。
不仅抢占林地、田地。
更有甚者强掳土人作奴隶,让他们为自己劳役。
而劳役范畴已经超过了种桑养蚕,这便有违一开始的初衷了。
但司马懿却对此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为他只要成绩和结果。
益州郡的蜀锦產业只要能够发展起来就行,至於过程,他不在乎。
正因如此,各地郡县很多时候都能上交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这使得蜀锦的生產井喷,为蜀中带来了大量的財富。
为此,司马懿就更加不过问南中之事了。
但他不会想到,
蜀锦的井喷,那是建立在渴饮本地夷人的鲜血基础上建成的。
时间一长,註定会为此付出代价。
孟岩按住阿木的手腕,沉声道:
“走,隨我去见赵显。”
赵显是本地的锦官。
益州郡的锦官署建在新建的蜀锦作坊旁,大门上悬著“兴利惠民”的匾额。
署前广场上,十几个夷人奴隶正在夯土,脚镣磨得血肉模糊。
“孟头人来得正好。”
锦官赵显倚在胡床上,正品尝新摘的柑橘。
这是吴国进口的,鲜甜的很。
他年约四十出头,白面微须,锦袍下露出鹿皮靴尖。
由於蜀锦的大批生產,如他亦是著锦衣华服。
“东面猎场的桑苗明日就要栽种,你身为本地头人……”
孟岩单刀直入,厉声打断道:
“放了我们的孩子。”
赵显挑眉,“什么孩子?”
“阿鲁家的三个儿子,还有黑石寨的五个少年。”
孟岩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这是去年太守府颁发的《夷汉界约》,明文规定不得强征夷人为役。”
赵显接过竹简,隨手扔进煮茶的炭炉。
“司马太尉新颁《蜀锦兴殖令》,凡阻碍蜀锦事务者,无论汉夷,皆可征为劳役。”
他凑近孟岩,柑橘香气混著酒气扑面而来,语带讥讽道:
“你们夷人整日游猎,不事生產。”
“太尉说了,这叫……化蛮为良。”
孟岩身后的夷人青年们立时开始骚动起来。
阿木咬牙道:
“我们的猎场、祭坛全被你们给毁了!”
“现在连人都要抢?”
“抢?”
赵显突然变脸,拍案而起,厉声喝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你们这些蛮子懂什么?”
“蜀锦一匹值千金,运到洛阳、长安、襄阳、建业、鄴城,甚至是西国去,那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能为我大魏带来十倍的粮餉。”
“太尉要练兵备战,兴兵伐偽汉,扶持汉帝,那可是个长远的计划。”
“不然,钱从哪来?难道就靠你们打几只山鸡?”
署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喊。
眾人转头,看见几个汉人商贩拖著一个夷人少女进来。
少女衣衫破碎,嘴角渗血。
“赵锦官,这贱婢偷锦缎!”
商贩揪著少女头髮,狞声道,“按律当斩!”
孟岩认出那是黑石寨祭司的女儿,厉声道:
“放开她!”
赵显却抚掌大笑:
“好!今日正好来个杀鸡儆猴!”
言罢,他转向孟岩,冷声道:
“孟头人,要么三日內清空东面猎场,要么……”
他瞥了眼夷人少女,“按《蜀锦护贩律》,偷盗者杀无赦。”
当夜,夷人各寨头人齐聚孟岩的山洞。
火把映著岩壁上古老的狩猎壁画,而今他们的猎场正被一片片桑园吞噬。
“汉人的桑树比蝗虫还凶。”
黑石寨老祭司捶地痛哭,“我女儿现在还被关在锦官地牢里……”
年轻头人们纷纷拔刀:
“反了吧!像当年对抗刘璋那样!”
刘璋性格算是比较宽厚的了,但作为一个地道的汉朝人。
那刻在骨子里的自信,还是使得他有著不轻的华夷思想。
没办法,用《汉武大帝》的开场台词来说,就是——
他建立了一个国家前所未有的尊严,他给了一个族群挺立千秋的自信,他的国號成了一个伟大民族永远的名字。
即便到了东汉末年群雄割据,地方诸侯也是隨便按著边地异族捶的。
所以你让汉人如何能够看得起夷人?
“诸位冷静。”
孟岩安抚躁动不安的年轻人,冷静分析道:
“如今曹操虽死,魏军仍在。”
“雍闓那老狐狸倒是一直在暗中窥探……”
话音未落,洞外传来一声朗笑:
“孟头人果然明智啊!”
眾人惊起,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汉人踱步而入,身后跟著八个带刀侍卫。
此人面如冠玉,三缕长须,正是益州郡豪强雍闓。
雍家是本地大姓。
据传雍闓是西汉什邡侯雍齿的后人。
雍家在地方上很有权势,平日里就不服管制,囂张跋扈。
曹操病逝成都的消息传回后,雍闓便更加骄横无羈。
他觉得机会来了,心生反意。
只是一直没有採取实际行动。
“雍老爷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孟岩按住躁动的族人,沉声问道。
雍闓轻摇蒲扇,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