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干放下茶盏,直视吕壹:
“吕公在吴国位高权重,干虽在江北,亦久闻大名。”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吕壹不动声色,沉声道:
“……先生过誉了。”
“吕某不过吴王麾下一介臣子,安敢当『位高权重』四字?”
蒋干轻声一笑:
“……吕公过谦了。”
“吴国上下谁人不知,吕公乃吴王心腹,掌机密要务。”
“连陆伯言、顾元嘆等重臣,亦需看吕公脸色行事。”
听到陆逊之名,吕壹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恢復如常。
“先生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莫不是……”
他声音渐冷,“来做说客的?”
蒋干摇了摇头,笑道:
“非也。”
“干此来,实为吕公前程计。”
“前程?”
吕壹眉梢一扬,“吕某前程自有吴王定夺,何劳先生费心?”
蒋干不疾不徐道:
“吕公可知,如今吴国能动员多少兵马?”
吕壹面色微变,厉声道:
“此乃军国机密,先生问此作甚?”
“即便举国动员,至多不过十五六万眾。”
蒋干自问自答,“而汉军在长江沿线,已有二十万之眾。”
“以十万当二十万,吴军如何抵挡?”
吕壹冷哼一声:
“……先生此言差矣。”
“陆伯言在濡须口屡破汉军,汉军主帅陈元龙束手无策,此事天下皆知。”
“吴国虽小,將士用命,岂是数量可论胜负?”
蒋干闻言大笑,笑声中却无半点欢愉:
“一时小胜,何足以论成败?”
“吕公岂不闻『小敌之坚,大敌之擒』?”
“今我主刘玄德三兴汉室,承继大统。”
“据中国之地以临万邦,乃天命所归。”
“而吴主不识时务,不知天命,僭越称王,岂不是逆天而为?”
“岂不闻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乎?”
一席话说得吕壹默然。
他虽为吴臣,心中却明白蒋干所言非虚。
汉国地大物博,兵多將广,长久相持,吴国確实难以支撑。
见吕壹神色动摇,蒋干趁热打铁:
“……容干为吕公分析一二。”
“即便吴军侥倖胜了汉军,也不过是击退而已。”
“汉军只要再休养个三五年,又可再起二十万大军南下。”
“而吴国举国之力,能支撑几年?”
“更遑论吴军要彻底战胜汉军,难如登天。”
吕壹眉头紧锁,手中茶盏不知不觉已倾斜,茶水溅在袍袖上亦浑然不觉。
蒋干压低声音:
“再者,若吴军真能取胜,陆伯言必以为贵。”
“干闻陆逊对吕公颇有不满,曾多次在吴王面前进言,言吕公专权误国。”
“倘使他得势,试问明公当如何自处?”
此言一出,吕壹如遭雷击,面色霎时惨白。
他与陆逊素有嫌隙,若陆逊因战功而更得孙权信任,自己处境確实危险。
思及此,他额上冷汗涔涔,官袍后背已然湿透。
蒋干察言观色,知已击中要害,便缓声道:
“……吕公勿忧。”
“干此来,正是为解吕公之忧。”
吕壹强自镇定,声音却微微发颤:
“先生此言何意?”
蒋干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推到吕壹面前:
“陈征南有言,若吕公愿为內应,助汉军破吴。”
“不仅既往不咎,更將封吕公为列侯,食邑千户,保吕公世代富贵。”
吕壹盯著那封密函,手指不自觉地颤抖。
他深知这是叛国之举,但蒋干所言又句句属实——
吴国难敌汉军,陆逊得势自己必遭殃。
“吕公。”
蒋干声音如蛊,“良禽择木而棲,贤臣择主而事。”
“吴国气数將尽,吕公何必与之同归於尽?”
窗外,暮色渐沉。
一只乌鸦落在院中老树上,发出刺耳的鸣叫。
吕壹抬头望向窗外,又低头看看那封密函。
终於,缓缓伸出了手。
书房內烛火摇曳。
吕壹命人紧闭门窗,只留下心腹侍从在外把守。
他亲自为蒋干斟上一杯江东春酿,琥珀色的酒液在烛光下泛著诱人的光泽。
“子翼先生。”
吕壹压低声音,眼中闪烁著复杂的光芒。
“既言合作,不知汉军欲使吕某如何配合?”
蒋干举杯轻抿,酒液沾湿唇须却不急著擦拭,只是意味深长地笑道:
“吕公快人快语,干亦不绕弯子。”
“如今陆伯言把持长江沿线防务,深沟高垒,令我征南將军陈元龙寢食难安。”
吕壹眉头微蹙:
“陆逊確为吴国柱石,自吕蒙死后,吴王以托国之重,將全国兵马尽付其手。”
“若要吴王替换掉陆逊……”
“唉,难吶。”他摇了摇头,“难如登天。”
“非也非也。”
蒋干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
“吴王孙权,外示宽宏,內实多疑。”
“陆逊手握重兵,岂能不令其忌惮?”
“干观孙权近日所为,虽表面信任陆逊,实则已暗遣心腹监视军中动向。”
吕壹眼中精光一闪。
方想起近日孙权確实多次私下询问陆逊军务细节,不由对蒋乾的洞察力暗自佩服。
蒋干见吕壹神色变化,知他已入彀中,便继续道:
“依干之见,此事可分三步而行。”
“其一,先在民间散布流言,言陆逊拥兵自重,意图不轨。”
“流言?”
吕壹捻须沉思,“建业城內耳目眾多,流言一起,必会传入宫中。”
“正是此理。”
蒋干抚掌轻笑,“待风声渐起,吕公便可向吴王进言,言民间有此议论。”
“孙权必不信,但为安朝野之心,定会命吕公调查此事。”
吕壹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明白了,届时陈征南那边也会……”
“不错,征南將军自会配合。”
蒋干有条不紊地说道:
“我军已在江北捕获几名吴军细作,届时他们会『招供』陆逊与我军暗通款曲。”
“吕公只需在调查时稍加……润色,回报吴王,何愁孙权不生疑?”
烛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面庞忽明忽暗。
吕壹盯著那封密信,喉结上下滚动。
他深知此计若成,陆逊必倒,而自己將立下不世之功。
但若是败露,必招来杀身灭族之祸。
蒋干似看穿他心思,缓声道:
“……吕公勿忧。”
“陆逊一去,吴军余眾皆土鸡瓦犬,不足为虑。”
“我汉军便可长驱直入,渡过长江,横扫吴地。”
“到那时候……”
他声音压低,却字字如锤,“吕公便是灭吴第一功臣,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吕壹呼吸急促起来,眼前仿佛已看到自己身著汉室朝服,位列九卿的辉煌景象。
“当今圣上待功臣如何,陈征南便是明证。”
蒋干继续加码,“陈元龙坐拥淮南,兵精粮足。”
“朝中多有弹劾之人,可陛下非但不疑,反委以征南重任,都督诸军事。”
“此等胸襟,岂是孙权小儿可比?”
这番话彻底击中了吕壹的软肋。
他在吴国虽居高位,却日日如履薄冰。
既要討好孙权,又要提防陆逊等宿將排挤。
若能转投汉室,那也是不妄祖上世食汉禄,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思及此,吕壹忽地起身,执蒋干之手,激动道:
“明公之言,使壹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汉室正统,天命所归,壹愿效犬马之劳!”
蒋干大笑,声震屋瓦:
“好!好!!”
“得吕公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一分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