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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禪前倾躬身,意味深长地问道:

“相父深意,可是想要孤做些什么?”

“非是要殿下立行刻薄之事。”

李翊突指殿外参天银杏。

“此树生自陛下登基之时移栽,八年过去,已亭亭如盖矣。”

“殿下可知其下埋有七重沙石三层炭灰?”

不等回答,自续说道:

“……根易养,而土难培。”

“殿下生来便是齐王世子,立储之时,也不过转睫而已。”

“得天厚赐,易如反掌。”

“正因如此——”

李翊语势陡转凛冽:

“更当知守成难於创业。”

“江南非止膏腴之地,实为豪强渊藪。”

“恩赏过则成尾大不掉,打压甚则生祸乱之源。”

“其中分寸,非诚字可尽括,当思制衡之术。”

言毕,振衣而起,拿起案上的《史记》,嘆一口气:

“相父给你推荐了很多书,我知道你没有用心读。”

“但这些书总是该读一读的,以史为鑑,读一读便能明白许多歷史人物的一生。”

“读一读,总归是好的。”

“诸如淮阴侯旧事,望殿下温之。”

话落,李翊起身辞去。

他本就是顺道过来看,兴致来了,便多聊了两句。

也没有把这事儿看得太重。

朱紫身影渐没於宫道时,银杏金叶正落於太子肩头,沉如金甲。

“相父……”

刘禪捧著手里的《史记》,乜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夫君。”

星彩走来,揉了揉刘禪的胸口。

“相父跟你说这些,他一定是盼著您好的。”

“孤知道。”

刘禪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带有一丝苦涩。

“只是孤不明白,一点儿也不明白。”

“当皇帝难道就一定要捨弃人最基本的情感,一切都向利益看齐吗?”

星彩默然,良久,方才慨嘆说道:

“妾乃一妇道人家,本不该多言。”

“只是小时候,跟著父亲,也跟相父接触过,知道许多他的政治主张。”

“在相父看来,只有江湖人物,才能够快意恩仇。”

“可政治人物,更多的是需要庙算筹谋。”

说到这儿,星彩看了眼四周的下人。

下人们会意,主动退下。

星彩这才低声在刘禪耳畔说道:

“……太子,这话你可莫对外人说。”

“妾身也是在那日父亲酒醉时,偶然听到的。”

刘禪点了点,示意星彩继续说下去。

“父亲说,汉军灭吴之后,会优待孙氏旧臣,包括孙氏子孙。”

“哦?为什么?”

“……妾身也不太清楚,父亲也不太清楚。”

“只是听说这好像是內阁高层决定的,说是为了战后的抚定工作。”

“在联想到相父方才说的话,兴许这便是其所说的庙堂筹谋罢。”

“一切为了大局著想。”

“政治人物只讲利益,因为这样才是对国家、对百姓最好的。”

“如果感情用事,可能会反过来连累社稷、连累百姓。”

说到这儿,星彩又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赶至打个圆场。

“当然,这些都只是妾身的一家之言。”

“太……夫君可莫要多想,做你自己便好。”

嗯。

刘禪点了点头,轻轻搂住星彩的腰肢。

“不管將来之事如何,孤都一定会保护好你。”

“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

话落,两个人相视一笑。

……

暮鼓盪过洛阳十二街衢时,首相仪仗转入朱雀门西侧的相府。

李翊方下轿輦,长子李治早著青锦深衣恭候门廊,灯笼映得他眉间忧色明灭不定。

“父亲。”

李治执礼甚恭,“关將军府上又遣人来问,婚期当定於何时?”

李翊解下貂蝉冠递与侍从,玄色朝服纹蟒在烛火下似欲腾空。

“汝便这般急切?”

“非是孩儿孟浪。”

李治隨父步入中堂,屏退左右方低声道。

“关三小姐已过及笄之年,两家早换庚帖。”

“早日礼成,既安关將军之心,亦显我家诚意。”

语稍顿,声音压得更沉。

“云长公现掌禁军虎符,威震华夏。”

“两家联姻,对双方都好。”

“够了。”

李翊忽以指节叩响紫檀案,震得官窑笔洗中清水漾圈。

“婚姻大事,岂是朝堂算计?”

烛爆裂的脆响里,李治垂首答道:

“父亲昔年教儿,世族婚姻当如弈棋——落子须顾全局。”

良久沉寂后,首相终是嘆道:

“唉,也罢,择吉日罢。”

见长子喜动顏色,復又肃容道:

“然须知——”

“关家女儿非棋局之子,既娶之,当终身敬之护之。”

“否则以关公的脾气,到时候为父可帮不了你,”

“父亲宽心,孩儿晓得的。”

待李治躬身退去,屏风后转出夫人袁莹。

湘裙玉簪的首相夫人未语先笑。

“治儿聘得关家明珠,朝中谁不道是天作之合?”

“偏相爷你呀,蹙眉如饮黄连。”

李翊任夫人解去腰间金带,嘆道:

“佛经有云:诸法因缘生,缘谢法还灭。”

“吾也是觉得,正因我李家身处高位,才更应该儘量少沾惹因果。”

“本就身处红尘之中,又何必沾惹更多红尘。”

“將其他家的事,也给卷进来呢?”

“怎还参起禪来?”

袁莹嗤笑一声,掷带於榻。

“妾只闻孔圣说:『未知生,焉知死』。”

“那套前世今生之说,岂非妄言乎?”

首相默然行至窗前,见院中老槐虬枝割裂,宛如秋月,幽幽道:

“今岁冬祭,吾便四十有七了。”

枯叶沙沙声里,其声渐微。

“高处霜寒,非立者不知。”

“而今李家门生故吏遍朝野,与关张世姻,与大族联宗。”

“是福是祸,未可知也。”

李治娶了关三小姐,而次子李平则娶了张飞的另一个女儿。

也就是歷史上的“小张”皇后。

也就是说,本位面的刘禪是玩不了姐妹的了。

他只娶了张星彩一个正妻。

唯一的遗憾是,李平是庶出。

虽然过继给了麋夫人,抬高了一些他的身价。

但正如袁绍也是过继的一样,该被骷髏王嘲讽,还是被嘲讽。

但张飞倒不在乎这些,他觉得能跟李先生联姻,那就是最好的。

对女儿也好,对张家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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