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翊转念一想,儿女们总是要成家的。
从古至今,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与其纠结把儿女配个哪个家族,倒不如就简单一点。
跟关张家联姻算了。
反正是绝对不可能,跟普通的平民百姓结连理的。
道理也很简单,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何进便是这么崛起的。
这一个屠猪贩酒之辈,一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將军。
忽转身目视夫人,眼角细纹如刻。
袁莹执灯的手微微一颤,暖光掠过丈夫鬢角星霜。
“夫君未免太过杞人忧天。”
“纵有万般艰险,莫非还能舍了这相位不成?”
“痴儿。”
李翊竟露笑意,轻抚夫人肩头绣著的缠枝莲。
“岂不闻《易》云『亢龙有悔』?”
“今汝只需好生操办婚仪即可——”
“记住,排场不必过大,依侯爵嫡子礼减三成。”
更鼓声穿庭而过,李翊又忍不住轻吟《诗经》中的句子。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此非佛语,却是圣贤道理。”
七日后,关李两家正式联姻。
婚事隆重举行,张飞、赵云、许褚等一眾重臣都亲自出席了。
刘备忙於国事,虽然没有亲自出席。
但仍然派遣太子刘禪出席,以此来表达他对这对新人的祝福,並送上了贺礼。
……
中秋方过,岭南暑气尚未全消。
苍梧郡,刺史府衙內却已沁著些微凉意。
诸葛亮正伏案披阅今岁蔗田与寮的册簿,宽大的素袍袖口沾了点点墨渍。
堂外格树巨冠投下浓荫,蝉声嘶哑,衬得庭中更显寂静。
忽闻前庭脚步杂沓,一名属吏急步趋入,不及整冠便稟:
“使君!洛阳天使至,仪仗已抵府门!”
诸葛亮闻言,笔锋一顿,一滴墨落在“產量”三字上,缓缓泅开。
他抬首,目光越过门廊,望见院中阳光刺目,静了一息,方道:
“开中门,具香案,迎詔。”
儘管还不知道是喜詔还是恶詔,可诸葛亮內心中隱隱约约就是感到一股激动之情。
这份激动,难以言说。
詔书黄綾,字句雍容。
天使嗓音清亮,穿透岭南潮湿的空气。
他先赞交州刺史诸葛亮抚民有道,化僻远为乐土。
再颂其慧心巧思,授民以甘蔗之植。
白之制,兴此甘飴之业。
利国益民,功在社稷。
堂下肃立的州府属官如蒋琬、廖化、刘磐等。
皆微微頷首,面露与有荣焉之色。
诸葛亮垂首恭听,面容沉静,如古井无波。
此类褒扬,近年往来公文中已见惯。
直至天使声调微转,读出了那句:
“……著交州刺史诸葛亮,接詔之日起。”
“即刻交代州务,速返洛阳陛见,不得迁延。”
此话一出,诸葛亮猝然抬眼,眸中精光一闪即逝。
方才的从容像是被无形的手骤然抹去。
他视线掠过天使捧著的詔书,落在那华美的纹样上。
定了定神,方重新敛容,深深一揖:
“臣,诸葛亮,领旨谢恩。”
“陛下万年!!”
礼毕,天使上前。
脸上端谨的官样神情褪去,换作亲近的笑意,低声道:
“嘿嘿。”
“诸葛使君,可喜可贺啊!”
“此番回京,必是简在帝心,前程不可限量啊。”
言语间,儘是示好之意。
他来自洛阳朝廷,又岂会不知道诸葛亮这个人接下来要飞黄腾达,成为朝中的新贵了?
现在赶紧示好,也是提前为自己铺路。
诸葛亮心念电转,面上却含笑谦谢:
“……天使远来辛苦。”
“亮僻处南疆,久不同闻朝廷大事,不知近日京中可有何大事发生?”
他语意微顿,斟酌词句。
“是否需亮预作预备的动向?”
天使会意,索性藉此机会卖诸葛亮一个人情。
於是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
……“好教使君知晓。”
“前些时日,听闻驃骑將军马孟起已被召还京师了。”
诸葛亮瞳孔不易察觉地一缩,旋即恢復如常,拱手道:
“多承天使指点。”
旋即侧身吩咐,“来人,引天使馆驛歇息,好生款待。”
“一应供给,皆需上品。”
侍从躬身领命,引那满面春风的使者下去了。
使者甫一离去,堂下霎时鼎沸。
蒋琬、廖化、刘磐等一眾旧部立刻围拢上来,纷纷长揖道贺。
蒋琬性情最是持重,此刻亦难掩激动:
“使君!苍梧八载,櫛风沐雨,开垦教化。”
“今日终得朝廷青眼,吾等总算是熬出头了!”
说著,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
儘管诸葛亮把交州开发的很好,但岭南又如何嫩跟富庶的荆北比呢?
如果可以,蒋琬依然希望能够回到荆北,甚至进入繁华的洛阳。
“正是!此番回京,必得大用!”
廖化接口,脸上儘是扬眉吐气的喜色。
眾人喧腾声中,诸葛亮却默然不语,指尖在詔书边缘无意识地摩挲。
目光投向堂外虚空,似是穿透重重屋脊,望见了万里之外的秦川陇坂。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调沉静,却如一盆冷水浇熄了眾人的热火。
“朝廷正倾力南征,与东吴战事方酣。”
“此时最忌者,非是江东顽抗,而是西川曹魏趁虚而入,扰我关中。”
“关中若失,则中原震动,大局危矣。”
他顿了顿,环视眾人,见皆已敛笑凝听,才继续说道:
“马孟起世居西凉,威震羌胡,朝廷倚之为关中屏障。”
“当此紧要关头,却无故將其调离……”
“诸公,可知陛下欲调亮回京,所任何事?”
蒋琬闻言,面色一凛,迟疑道:
“莫非……是接替马超,镇守关中?”
他略一思忖,眼中惊色更甚,“马超乃驃骑將军,假节,总督雍凉军事。”
“若使君代之,岂非是要您……”
“恐不止於一城一地將守之责了。”
诸葛亮接口,语气平淡,却重若千钧。
“雍凉都督之任,怕是要落在亮身上了。”
堂內一时寂然。
方才的狂喜被这沉甸甸的猜测压了下去。
雍凉,那是直面曹魏兵锋的前线。
羌胡混杂,民生凋敝,远非这渐趋富足的苍梧可比。
且离京畿近,被无数双眼睛盯著。
稍微哪里做的不对,就容易被弹劾,参上一本。
但所谓富贵险中求,这也是一个往上升、往上爬的机会。
毕竟总督雍凉军事,一旦功成,前途不可限量。
诸葛亮忽地轻笑一声,打破沉寂,似是自嘲,又似慨嘆:
“《礼记》有云,『君子道人以言而禁人以行,故言必虑其所终,而行必稽其所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