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有衣衫单薄者,便脱下自己的裘袍与之。
见有伤病者,必亲往探视抚慰。
主帅如此,全军上下虽天寒地冻,却无甚怨言。
反而士气渐渐凝聚。
一股憋屈了许久、亟待爆发的力量在冰封的营地下悄然涌动。
然而,寒冬漫长,物资消耗巨大。
尤其是肉食短缺,士卒体力下降。
陈登看在眼里,忧在心中。
这日,
他召来书记官,口述奏章。
“……臣登再拜顿首:”
“仰赖天威,將士用命,江北粗安。”
“然时值隆冬,淮泗苦寒。”
“士卒戍守江干,朔风裂骨,冰雪伤肤。”
“虽臣已督令加紧备战,然非厚其衣食,无以蓄锐气。”
“非饱其肠胃,无以鼓勇力。”
“伏乞陛下、相爷,垂念边將士卒之苦。”
“特赐发牛羊若干,南下劳军。”
“则三军感戴皇恩,必效死力,以待春汛,克竟全功!”
奏章再次以加急发出,飞向洛阳。
陈登站在营门,望著漫天风雪,心中默念:
但愿朝廷能体谅前线之苦,让这些即將赴死的儿郎,
能多吃一口肉,多添一分力气,去迎接那註定惨烈的春天。
……
陈登请求调拨牛羊以犒劳前线將士、提振士气的奏疏,正摊在刘备的御案之上。
刘备指尖轻点著奏疏,眉宇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嘆道:
“……元龙所言甚是。”
“江北苦寒,將士们戍守江干,餐风饮雪,確是不易。”
“欲使其效死力,必先饱其腹,暖其躯。”
“子玉。”
他目光转向下首的李翊,“此事,你看能否操办?”
李翊闻言,即刻转向位列一旁的大司农麋竺,问道:
“子仲,国库仓廩,可能筹措出这批牛羊?”
“前线二十万將士,即便不算路途损耗,所需亦非小数。”
麋竺面露难色,出列躬身,计算道:
“……回陛下,首相。”
“依陈將军所请,並虑及路途遥远,牲畜倒毙之耗。”
“粗略算来,至少需牛、羊各两万头,方能略见成效。”
“然……”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艰涩。
“然中原各地府库,恐一时难以凑齐此数。”
“或需急令河北诸州调拨。”
哦?
刘备闻言,眉头微蹙,带著几分疑惑道:
“子仲此言,朕却有些不解。”
“朕平日见这洛阳城中,羊肉馆肆林立。”
“冬日里食羊肉饮饺者甚眾,可谓摩肩接踵。”
“即便耕牛珍贵,难以足数。”
“何至於连足够的羊只都凑不齐?莫非其中有何隱情?”
麋竺苦笑一声,拱手解释道:
“陛下明察秋毫。”
“然……然京城中消费羊肉者,多为权贵富户、官宦之家。”
“自……自相爷推广那『饺子』之食后,冬日食羊之风更盛。”
“民间羊只,多集中於彼辈手中。”
“或蓄於其庄园,或售於市井奢店,价高而流散。”
“朝廷若骤然徵收如此巨量,无异於与民爭利,强夺豪取。”
“恐……恐於陛下圣名有损,亦易生事端。”
他话语委婉,却点明了问题的核心——
肉食资源大多流入了富裕阶层,朝廷若强行徵调,必触犯各阶层利益。
这也会破坏刘备“仁君圣主”的形象。
刘备听罢,默然片刻。
他自然不愿行此有损声望之事,於是將目光再次投向李翊,语气中带著倚重与期待。
“……子玉,开通与北方互市,引入牛羊,此策本是你力主推行。”
“如今牛羊多散於民间,朝廷反而不易筹措。”
“此事,还需你拿个主意。”
李翊沉吟半晌,方才缓缓开口:
“陛下,子仲所虑,不无道理。”
“强征確非上策。”
“为今之计,唯有双管齐下。”
“其一,即刻行文河北各部刺史。”
“命其无论如何,优先凑集一批牛羊。”
“火速南送,以解燃眉之急。”
“能得多少,便算多少。”
麋竺在一旁补充道:
“然陛下,首相,即便河北尽力,恐也难以凑足所需之半数。”
李翊点头,目光转向另一侧一直静听的左相兼太傅鲁肃:
“子敬,依你之见。”
“这剩余缺口,该当如何填补?”
鲁肃捻须沉思,片刻后道:
“中原既不足,唯有再向塞外求购。”
“只是……”
“近年北地冬寒酷烈,闻说草原之上,牛羊冻毙者甚眾。”
“更有一虑……”
他语气转为凝重,“鲜卑首领軻比能,近年来渐露骄狂之態,不復往日恭顺。”
“去岁乃至今岁,已屡次擅自抬价。”
“甚至中断交付,破坏昔日订下的期货条约。”
“向其购羊,恐非易事。”
李翊接口道:
“子敬所言,我亦知晓。”
“軻比能小动作不断,其心叵测。”
“然其部族庞大,牛羊数量仍是诸胡之冠。”
“此前其违约之事,因规模不大,且虑及大局,已被我暂且压下。”
“如今军需紧急,或许可再派能言善辩、熟知胡情之干员。”
“持重金前往交涉,晓以利害,或能购得一批。”
刘备听罢,觉得此策可行,当即拍板:
“既如此,便依子玉之策。”
“先令河北尽力筹措,同时遣使北上,与鲜卑交涉购羊。”
“子玉,你看派何人前往为宜?”
李翊早已思虑妥当,即刻回道:
“臣举荐商部侍郎甄尧。”
“甄侍郎多次经办与北方互市,熟知胡情物价。”
“且为人机敏,善於斡旋,堪当此任。”
“准!”
刘备頷首,“即刻擬旨,令甄尧准备,克日北上!”
“务必儘快將牛羊之事落实,前线將士,等不得太久!”
“臣,遵旨!”
李翊与鲁肃、麋竺一同躬身领命。
旨意迅速传出,一路发往河北,一路发往商部衙门。
然而,无论是从河北调拨,还是远赴塞外採购,皆需时日。
北岸汉营之中,陈登与二十万將士,仍需在这冰天雪地中,苦苦等待那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犒赏。
以及更加遥远而残酷的春汛渡江之战。
……
洛阳,相府。
一辆风尘僕僕的马车悄然停驻,车帘掀开,一人翩然下车。
他身披鹤氅,头戴纶巾,面容清癯,双目却湛然有神。
顾盼之间,自有经纬天地的气度,正是交州刺史诸葛亮。
他並未即刻入宫面圣,而是径直来到了这权势煊赫的宰相府邸。
门房早已得令,恭敬地引他入內。
恰逢李翊车驾刚自宫中返回,闻听诸葛亮已至,脸上不禁露出真切笑意。
连朝服都未及更换,便吩咐左右:
“速排宴席!於暖阁设铜釜,今日吾要与孔明好好一敘!”
暖阁內,炭火融融,驱散一身寒气。
中央一方矮几上,赤铜火锅汤底已沸,咕嘟作响,香气四溢。
周遭案几上,各式鲜切肉片、时蔬菌菇陈列有序。
李翊步入阁中,见到那立於窗边、正观赏庭中雪松的身影,不禁朗声笑道:
“孔明!一別八载,让吾好生想念!”
诸葛亮闻声转身,从容长揖:
“亮,拜见相爷。”
“劳相爷掛念了。”
李翊上前几步,仔细端详。
只见诸葛亮虽经岭南风霜,却非但未见憔悴,反而神采更胜往昔。
目光清澈睿智,肌肤竟透著几分红润光泽。
於是,不禁讶异感慨道:
“奇哉!岭南之地,向称瘴癘蛮荒,多少俊杰折戟沉沙。”
“怎地孔明你去得数年,非但未显劳神,反更见精神矍鑠,双目湛然如星?”
“莫非真有鬼神庇佑不成?”
诸葛亮闻言莞尔,谦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