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转为温和,却带著不容推卸的重託。
“尧卿,如今已是隆冬最酷寒之时。”
“江淮之地,冰天雪地,前线將士最为难熬。”
“这批牛羊早一日送达,便能早一日安稳军心。”
“可否再辛苦你一程,亲自押送这批犒赏。”
“前往淮南大营,交予陈元龙?”
“此事关乎重大,非你这等干练之员,吾不能放心。”
甄尧毫无迟疑,当即躬身应道:
“此乃下官职责所在,敢不效命?”
“必亲自押送,確保牛羊一头不少地交到陈征南手中!”
李翊欣慰地点点头,亲自为他斟上一杯热茶:
“……如此甚好。”
“且饮杯茶暖暖身子再动身不迟。”
他似想起什么,语气更为亲和。
“对了,令妹在府中一切安好,勿须掛念。”
“你那个小外甥女,今年也已十一岁了。”
“聪慧伶俐,颇有其母之风。”
“待你此番差事毕,回京述职时,正好可来府中团聚,看看她。”
甄尧听到家妹安好,外甥女健康成长,脸上露出温暖笑意,连连道:
“多谢相爷告知!宓妹得相爷照顾,是她的福气。”
“下官……下官定当儘快办妥差事,回京復命!”
李翊摆手笑道:
“私下里,不必如此拘礼。”
“你既是宓儿兄长,唤我一声妹婿亦可。”
甄尧却慌忙摆手,神色惶恐而恭谨:
“相爷说笑了!礼不可废!”
“朝堂之上,尊卑有序,下官万万不敢僭越!”
说著,再次向李翊深深一揖。
李翊知他性情谨慎恪礼,也不强求,笑道:
“罢了罢了,隨你。”
“一路小心,保重身体。”
“谢相爷!相爷亦请保重贵体!下官告退!”
甄尧再拜,方才退出书房。
他离了相府,即刻点齐隨行人员与护卫军队。
未有丝毫耽搁,引领著那浩浩荡荡的牛羊大军,再次启程。
顶著凛冽的寒风,向著淮南前线方向,迤邐行去。
身后洛阳城的繁华与温暖渐渐远去,唯有肩负的王命与对家国的责任,在寒风中愈发清晰。
时值岁末,
淮南之地,朔风捲地。
草木凋零,汉军江北大营在寒风中更显肃穆。
然而,这一日的平静却被一阵由远及近、如同闷雷般的蹄声与嘈杂鸣叫打破。
营外高耸的哨塔上,值守的斥候极目远眺。
只见地平线上,烟尘滚滚。
似有无数移动的黑点,正缓缓向大营而来。
那景象,绝非敌军袭营,倒像是……
“是牛羊!好多的牛羊!”
斥候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惊呼。
他不敢怠慢,即刻飞马出营,前往探查。
心中念头急转——
若是敌军粮队,便可寻机劫掠。
若是內地商队,或可商议购买。
若当真是朝廷所遣……那便是天大的喜讯!
待他策马近前,看清那支庞大队伍前打的汉家旗帜,以及为首那位虽风尘僕僕却官威儼然的中年官员时。
心中巨石落地,狂喜瞬间涌上心头!
他冲至近前,滚鞍下马,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可是……可是朝廷犒军使者?”
甄尧勒住马,看著眼前激动的军士,虽然疲惫不堪,却也不禁莞尔:
“本官乃商部侍郎甄尧,奉陛下与相爷之命。”
“押送牛羊至此,犒劳三军。”
那斥候闻言,竟欢喜得抓耳挠腮,脱口而出:
“哎呀!真是朝廷的!”
“將军!我等盼这些肉食,真是望眼欲穿矣!”
甄尧闻言,故意板起脸调侃道:
“哦?如此说来,倒是本官来得迟了,让弟兄们久等了?”
斥候这才意识到失言,连忙赔罪:
“不敢不敢!小人失言!將军恕罪!”
“实在是……实在是弟兄们苦寒已久。”
“乍见惊喜,语无伦次了!將军一路辛苦!辛苦!!”
甄尧哈哈一笑:
“无妨!与本官说笑,何必拘礼?”
“速去通报陈征南吧!”
“是!是!”
斥候翻身上马,如箭般射回大营报信。
不久,营门大开。
以陈登为首,张郃、臧霸、高顺等一眾高级將领全都亲自出迎。
陈登快步上前,对著甄尧拱手笑道:
“甄侍郎!千里劳军,雪中送炭,辛苦了!”
“登,代江北全军將士,谢过侍郎!”
甄尧连忙下马还礼:
“陈征南言重了!”
“尧奉王命而行,分內之事,何足言谢?”
“倒是都督与诸位將军,戍边御敌,餐风露宿。”
“那才是真正的辛苦!”
陈登闻言大笑,执起甄尧之手,拉他入內。
“……侍郎不必过谦!”
“牛羊入营,三军雀跃,此乃实打实的恩德!”
“我已命人准备宴席,今日定要请侍郎与我等共谋一醉,聊表谢意!”
甄尧推辞不过,便笑道:
“既然如此,尧却之不恭了。”
当下,陈登一声令下,营中顿时热闹起来。
兵士们欢声雷动,协助驱赶牛羊入栏。
庖厨之地,更是热火朝天。
当即挑选肥壮者,烹羊宰牛,气氛如同年节。
陈登特意吩咐:
“多备馅料,今日全军,包饺子食!”
有偏將疑惑不解问:
“將军,为何不炙烤燉煮,岂不更加痛快?”
陈登笑道:
“汝等不知,饺子虽费工,然能以少量肉糜混以菜蔬。”
“包出万千个,人人皆可得食,最是省料饱腹!”
“且热汤沸煮,连汤带食。”
“冬日里食之,暖身暖胃,再好不过!”
包饺子既能吃饱,也能节省肉料。
陈登当然是选择最经济的打法。
眾將皆服其思虑周详。
很快,大锅支起,水汽蒸腾。
无数兵士围坐,欢声笑语中,包出万千只形貌各异却饱含期待的饺子。
当那一个个白胖的饺子滚入沸水,再捞入粗陶大碗中,浓郁的香气瀰漫整个军营。
开饭前,陈登命人敲响聚將鼓,登上一处高台。
面对底下无数期盼的目光,朗声道:
“弟兄们!我等在此江畔熬冬。”
“今日能在年关之前,吃上这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饺子。”
“全赖甄侍郎不辞辛劳,千里驱驰,为我等送来陛下天恩!”
“我等,共敬甄侍郎一碗!”
全军將士轰然应诺,举起手中汤碗。
甄尧忙出列,向四方拱手,高声道:
“陈征南、诸位將士!折煞甄尧了!”
“尧不过奉旨行事,一切皆是陛下念將士辛苦,相爷居中调度之功!”
“尧岂敢贪天之功?”
“诸位若要谢,当谢陛下天恩浩荡,谢相爷运筹帷幄!”
说著,他率先面向北方,肃然躬身。
陈登亦点头,带领全军將士,齐刷刷面向北方,轰然拜倒:
“谢陛下天恩!谢相爷!”
声震四野,忠诚之气冲霄汉。
礼毕,陈登大手一挥:
“眾弟兄!不必拘礼了!开吃!”
“咱们一起吃饺子!!”
剎那间,整个军营只剩下吸溜饺子和喝汤的声响。
那热汤、那肉馅、那麵皮,
对於啃了许久乾粮冷饭的军士来说,无疑是世间极致的美味。
许多粗豪的汉子,吃著吃著,竟忍不住眼圈发红,甚至落下泪来。
一边抹泪一边大口吞咽,喃喃道:
“好吃……真好吃……陛下还没忘了咱们……”
所有的羊骨、牛骨也未浪费,尽数投入巨釜中熬煮。
成了乳白浓郁的骨汤。
隨將士任意取用,用以暖胃驱寒。
这一顿饺子宴,
不仅填饱了肚子,更极大地温暖了军心,提振了士气。
得益於这批及时的牛羊滋补,在这个最难熬的寒冬里,汉军將士们的体质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面颊渐显红润,身体愈发强壮。
为来年春天那场註定惨烈的渡江战役,积蓄了至关重要的力量。
全军上下,对朝廷的感戴之心,亦达到了顶点。
有人欢喜,有人愁。
就在汉军大快朵颐吃肉之时,
江南,吴军大营。
湿冷的寒气如同附骨之疽,钻入营帐的每一个缝隙,渗透进每一位士卒的骨髓。
这种江南特有的阴冷潮湿,远比北方的乾冷更难熬。
营中虽尽力筹措柴炭,然杯水车薪,难以驱散那无孔不入的寒意。
士卒们蜷缩在单薄的被褥中,瑟瑟发抖,苦不堪言。
这日,一队沿江巡逻的吴军士卒,无精打采地行走在泥泞的江岸。
忽然,一名眼尖的士兵指著江面喊道:
“快看!那是什么?”
眾人循声望去。
只见浑浊的江水上,漂浮著几根硕大、被啃噬得异常乾净的骨头。
看形状,似是牛骨羊骨。
“是骨头!肉骨头!”
有人失声惊呼。
飢饿和寒冷瞬间压倒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