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大惊失色,“相爷既无把握,安敢应此重任?”
“此非以天下苍生为戏耶!”
李翊目光深远,幽幽道:
“正因其难,方需为之。”
“……子敬且宽心。”
鲁肃长袖微颤,长嘆道:
“果真需行至此境吗?”
“相爷明鑑,若朝廷欲收兵权,此刻仍有兵不血刃之机,非是么?”
李翊凝视鲁肃良久,终轻声道:
“……然如此必见血光。”
“某不愿见任何人死,陛下亦不愿亏待任一功臣。”
“某既为相,自当助陛下成全此念。”
鲁肃默立良久,宫墙影斜,將二人身影拉得修长。
终於,他喟然长嘆:
“李子玉啊李子玉,真乃千古难遇之奇士啊!”
“既如此,肃亦不再多言。”
“唯信相爷,与公同行此道。”
李翊唇角微扬,拱手一礼:
“多谢子敬。”
二人相视片刻,忽闻宫钟鸣响,惊起檐上棲鸟。
鲁肃忽然压低声音,“然若事有变……”
“若事有变,”
李翊接口道,目光如寒星。
“某自当一力承担。”
言毕,二人並肩而行,身影渐没於深宫长廊。
远处战报频传,江南烽火正炽。
而在这洛阳深宫之中,另一场无声的博弈方才开始。
……
江南,
宣城以北七十里,涇野。
孙韶望著身后逶迤行军的队伍,眉头深锁。
十余万吴军步履蹣跚,旌旗歪斜。
不时有士卒偷偷遁入道旁竹林。
“將军!”
副將疾驰而来,“齐军先锋已过白芒坡,距我军不足三十里了!”
孙韶攥紧韁绳,指节发白:
“宣城尚在未至,齐军却已迫近,如之奈何?”
身旁老將朱桓嘆道:
“士气溃散,若强行军至宣城,恐十不存一。”
“不如借涇野地势列阵,尚可抵御一阵。”
“报——!”
又一阵急蹄踏破雨幕,“齐军两路精骑已包抄两翼!”
孙韶猛勒战马,望著身后面色惶惶的士卒,终是拔出佩,大吼:
“传令!前军变后军,依涇水列阵!”
战鼓震天响起时,汉军黑压压的阵线已如巨闸般推来。
徐盛银甲耀目,长枪所指处皆溅血雨。
甘寧率八百锐卒直突吴阵,双戟翻飞处竟无人能挡其三合。
忽见东西两侧烟尘大作,
黄忠白须飞扬,弓弦响处必落將旗。
臧霸率铁骑捲地而来,吴军两翼霎时如沸汤泼雪。
有吴卒发一声喊,拋下戈矛往南奔逃,顷刻间溃势已成。
陈登登高观战,见吴阵已乱,令旗骤挥:
“全军压上!不得放走孙韶!”
血色浸透涇野,浮尸塞流。
朱桓力战被围,犹自大喝:
“吴地男儿,寧死……”
话音未落,已被绊马索掀翻在地。
汉军如潮水般漫过战场,吴卒或降或逃。
唯孙韶得亲军死战得脱,护著主將退入宣城。
残阳如血时,陈登策马巡视野战场。
见高顺正清点俘虏,便唤至近前:
“汝可率两万人围城,掘壕立寨,绝其水道。”
又谓左右:“孙韶若困兽,必作垂死之斗。”
“传令三军,轮番佯攻疲其心智。”
宣城箭楼內,孙韶甲冑尽赤,清点残部仅得七万余人。
且其中大多是强征而来的新募之军,士气相当低落。
或有部將急切劝道:
“將军速走!齐军围城未合,此时突围犹可至建业!”
孙韶倚垛长嘆道:
“今若弃城,士卒立散。”
“齐军铁骑追躡,我等皆成阶下囚耳。”
遥见城外汉军开始挖掘壕沟,又捶墙痛呼道:
“陈登老贼,竟不给半分生机!”
三日后,
宣城已如铁桶般被围得水泄不通。
陈登自將中军屯於北门,见城头吴旗萎靡,乃笑谓诸將:
“昔年项羽巨鹿破釜,今者孙韶宣城坐困。”
“且看江东子弟,可还有楚霸王之气概?”
春雨又至,冲刷著城下尚未乾涸的血跡。
汉军连营灯火如星海,映得宣城宛若怒涛中孤岛。
孙韶夜巡城防,听士卒暗泣声隨风传来,不由望北长嘆:
“江东六郡八十一县,竟要断送於我手乎?”
城下汉营忽起簫声,幽咽曲调穿雨入云,正是楚歌《云汉》之章。
吴卒闻声皆掩面,戈矛坠地之声不绝於耳。
陈登在中军帐內擦拭剑锋,帐外忽报:
“俘將朱桓愿降,乞请说降孙韶。”
陈登大喜,剑身映出他唇角冷峻的弧度。
“速请朱將军来见!。”
寒刃归鞘之声錚然,盖过了江南淅沥的春雨。
是夜,
汉军大营灯火通明,陈登特意命人设下酒宴。
当朱桓被押解入帐时,但见案上竟摆著江东特色的蓴羹鱸膾,不觉怔在当场。
“休穆將军请坐。”
陈登亲自解开其缚,“两军交战,各为其主。”
“今日既分胜负,何必再辱败將?”
朱桓傲然立而不坐。
陈登不以为忤,反执壶斟酒:
“將军可知此酒来歷?”
“乃去岁吴使所赠宛陵黄醅,本帅一直捨不得饮。”
酒液倾注时泛起琥珀光晕,“沙场相逢即是有缘,何不共谋一醉?”
酒过三巡,朱桓紧绷的面色稍霽。
陈登夹起一箸鱸鱼膾放入其碗中。
“本帅此前在徐州时,初至江南竟不知鱸鱼需佐梅子酱。”
说著,嘆道:
“用兵亦如是——”
“数万大军困於宣城,竟如盲人抚象。”
朱桓筷箸微顿,问:
“征南將军欲闻江东地理乎?”
“愿闻將军肺腑之言。”
陈登目光如炬,“既弃暗投明,必有以教我。”
帐外更漏声声,朱桓终是开口。
“孙韶虽然兵败,可残部有七万有余,粮秣足支三月。”
“大將军面前有两条路:要么围死宣城,要么分兵取建业。”
陈登忽然大笑,酒盏震得案上烛火摇曳。
“本帅既要宣城,也要建业,更要江东千里山河!”
朱桓凝视跳动的烛芯,良久方道:
“那就只剩劝降一途。”
“只是……”
他迟疑道,“孙韶性情刚烈,此事恐不易成。”
“听说他本姓俞?”
陈登忽问。
朱桓愕然问:
“大將军如何得知?”
陈登执笔蘸墨,笑意深沉:
“既非孙氏骨血,何苦为之殉葬?且看本帅为他剖明利害。”
话落,令人取来纸笔。
宣城夜雾瀰漫,孙韶正在巡城,忽见亲兵捧箭书来报——
“汉军射入城中的书信,繫著……繫著朱將军的玉带鉤!”
孙韶疾步下城展读。
信中字跡苍劲如龙蛇竞走,其书略曰:
“征南將军登,致书於孙韶都督足下:”
“尝闻古语有云:『疏不间亲,新不逾旧。』
“此言明君在上,忠臣在下,则谗慝无由而生也。”
“若夫权变之主,虽贤父慈亲,犹有忠臣立绩而蒙祸,孝子履仁而蹈危。”
“若文种、商君、白起、孝己、伯奇之儔,皆此之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