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士护送下,吕壹悄然没入深山雨幕之中。
而此刻的孙权,尚在醉梦中,不知危机已迫在眉睫。
山中雾气愈浓,梅雨淅沥不止,掩盖了多少暗中的谋划与杀机。
时值梅雨连绵第七日,吴军残部困守会稽深山。
粮草將尽,士气低迷至极。
是夜,数十將领密会於吴国太帐中。
老將吕范愤然道:
“国太!”
“今我军困守荒山,粮秣殆尽,士卒饥寒交迫。”
“而大王仍与四美饮宴作乐,忠言逆耳,奸佞当道。”
“长此以往,三军尽毙於此深山矣!”
吴国太默然垂泪:
“老身亦屡諫仲谋,然其被妖姬所惑,忠言不入。”
“诸將之意若何?”
周胤厉声道:
“將士们欲清君侧,诛吕壹、除四美!”
“乞太后主持大局!”
帐中眾將齐齐跪拜,高呼:
“乞太后主持大局!!”
吴国太长嘆一声:
“仲谋虽昏,终是老身之子。”
“然为江东社稷计,不得不行非常之事。”
“诸將可便宜行事,老身……准了。”
眾將得太后默许,当即召集士卒。
顿时营中火光四起,数百將士围住孙权大帐。
孙权正与四美饮宴,闻帐外喧譁,怒道:
“何人在外喧譁?”
吕范掀帐而入,朗声道:
“大王!三军將士请诛吕壹、四美,以振军心!”
孙权大惊失色:
“吕范!尔欲反耶?”
周胤目眥欲裂,进言道:
“非臣等反叛,实乃大王被奸佞所惑。”
“今军中断粮三日,士卒煮皮革充飢。”
“而大王仍与美人饮宴。”
“若不诛奸佞,军心尽失矣!”
此时帐外呼声震天:
“诛吕壹!除妖姬!”
孙权面色惨白,强自镇定:
“吕壹……吕壹何在?”
眾將搜寻营帐,却不见吕壹踪影。
正当此时,忽闻营外一阵嘈杂。
一队士卒押著个蓬头垢面之人而来,正是企图逃亡的吕壹。
押解士卒稟报说道:
“此人鬼鬼祟祟欲潜出营地,被巡逻弟兄擒获!”
吕壹见场面,扑跪於地,叩头如捣蒜:
“大王救命!臣……臣只是出营巡查……”
吕范冷声笑道:
“巡查何须携带细软金银?”
遂將吕壹怀中包袱掷地,果然金银珠宝散落一地。
將士们见状愈怒:
“奸贼!汝欲独逃耶?”
“陷害陆逊、逼走顾雍之时,可曾想到会有今日!”
“烹此獠以饗三军!”
“对,烹此獠以饗三军!”
吕壹面色惨白,惶急抱孙权腿,乞饶道:
“大王!臣侍奉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万乞您看在奴侍奉您多年的份儿上,救我一救啊!!”
孙权本欲相护,然见群情激愤,又恨吕壹背主潜逃,终拂袖道:
“卿自作孽,不可活也。”
眾將士得此一言,当即架起油锅。
吕壹哀嚎求饶,声淒山林。
周胤厉声喝斥道:
“尔谗害忠良时,可曾心软?”
“今日油锅,乃江东冤魂索命耳!”
片刻后.
孙权面如死灰,喃喃道:
“孤……孤竟至於此……”
吴国太闻讯赶来,见此惨状,也不禁黯然泪下:
“將士们怒气稍解否?”
吕范痛哭,跪稟道:
“……国太明鑑。”
“今诛一奸佞,稍安军心。”
“然粮草之事……”
正说间,忽有哨兵急报:
汉军已发现行踪,正朝深山追来!
孙权如梦初醒,急问:
“如之奈何?”
吴国太肃然道:
“仲谋尚欲保全四美耶?”
孙权默然良久,终长嘆一声:
“但凭母后处置便是。”
说完,孙权颓然地回到帐中,面色如灰。
四女见他归来,依旧笑靨相迎,却见孙权泪流满面。
“將士们……要孤处死卿等。”
孙权哽咽道,“孤……孤无能,竟不能保全卿等性命。”
出乎意料,四女相视而笑,神色平静如常。
紫衣女轻声道:
“妾等能得大王垂怜,此生已足。”
“今情愿为大王赴死。”
孙权大为感动,將四女拥入怀中痛哭:
“得卿如此,孤復何求!”
就在孙权心神激盪之际,四女眼神骤变。
同时拔出头上金簪,向著孙权心口、咽喉猛刺!
“啊!”
孙权惨叫一声,奋力推开四女。
但四女如疯似狂,再次扑上,金簪如雨点般落下。
孙权浑身是血,挣扎呼救。
帐外將士闻声闯入,见状大惊,急忙將四女制住。
吴国太闻讯赶来,见爱子浑身是血,大哭道:
“快传军医!將这四妖女立即处死!”
孙权挣扎抬手:
“且……且慢!”
他强忍剧痛,撑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盯著四女:
“孤待卿等不薄,为何……如此相待?”
紫衣女冷笑道:
“碧眼小儿,江东鼠辈!”
“这些时日侍奉於你,不过逢场作戏耳。”
“只恨我等力弱,未能取你性命!”
孙权愕然道:
“莫非……尔等是陈登之人?”
“不错!”
红衣女昂首道:
“我等自幼蒙征南將军收养,教习歌舞,恩重如山。”
“无名无姓,唯以衣色相称。”
孙权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
“既知必死,何苦如此?”
“陈登於尔等,有何恩义可言?”
“能让你们几个女流,竟心甘情愿为他赴死?”
绿衣女厉声叱道:
“养育之恩,重如泰山!”
“岂似你孙氏,世受汉恩,却北面称尊。”
“不忠不孝之徒,安配与我等言语!”
孙权羞恼交加,怒喝:
“拖出去……立即处死!”
紫衣女奋力挣脱,昂首高呼:
“不必劳烦!我等虽为女子,亦知忠义二字!”
“今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快哉!快哉!”
言毕,
猛然撞向帐柱,顿时香消玉殞。
其余三女相视而笑,黄衣女道:
“姐姐慢行,妹等来也!”
话落,亦相继触柱而亡。
帐中一时寂然。
眾將士见四女慷慨赴死,皆露惭色。
一老卒忍不住嘆道:
“江东男儿千万,竟不及四女子有骨气!”
孙权默然良久,忽道:
“……厚葬之。”
“以……忠烈之礼。”
隨后,军医入帐。
军医为孙权诊治后,面色凝重:
“大王性命暂且无忧,然心肺俱损,恐……折损寿数。”
“將来只怕……只怕难以长命。”
孙权苦笑道:
“今狼狈至此,明日生死未卜。”
“又何暇计寿数长短?”
吴国太在一旁泣不成声:
“吾儿何至如此啊!”
孙权乜呆呆地出身,忽然问道:
“母后,儿臣……果真是不忠不孝之人否?”
吴国太抚其额,泪如雨下:
“痴儿……痴儿……”
隨即仰天哀嘆,“苍天吶!”
“我孙家是造了什么孽,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啊!”
是夜,孙权高烧不止。
恍惚间似见四女身影翩躚,又见父兄持戟而来。
梦中囈语不断,时哭时笑。
翌日,
孙权强撑病体,命人立碑於四女墓前,上书“忠烈四女之墓”。
眾將闻之,多有非议。
孙权嘆道:
“其行虽逆,其志可嘉。”
“我江东若多几个这般忠烈之士,何至於此?”
言毕咳血不止,面如金纸。
此时探马来报——
汉军已至山下,不日即会搜山!
残阳如血,映照著江东最后的残局。
孙权望著四女坟墓,喃喃自语:
“卿等黄泉慢行,孤……不久便来。”
山中雾气氤氳,仿佛又见四女身影翩然起舞。
金簪闪烁间,儘是江东最后的绝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