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时分,刘理叩门而入,携来一坛土酒:
“方才宴间未敢尽言。”
“吴地虚报垦田数,强征粮米贩与胡商。”
刘封默然取出刘备玉佩,双龙在烛光下如活物游动。
刘理却退后三步,整衣行大礼:
“请王兄转奏父皇:儿臣愿永守越地,唯求吴越百姓同沐皇恩。”
刘封闻言默然,良久,方才缓声开口:
“越王殿下宽心,封一定將在吴越之地的所见所闻,如实匯报给陛下。”
刘理整衣冠谢过。
次日,刘封辞行。
车队行出十里,刘封回首望见会稽城头飘起数十面赤旄——
竟是百姓自发扎起的红麻布,在青山间如血如霞。
会稽城头,刘理负手立於譙楼,目送翼王仪仗消失於富春江转弯处。
身后环佩轻响,越王妃陈瑶执素绢伞而来,湘裙拂过青苔斑驳的垛口。
“大王何苦如此?”
她望著江面渐散的舟影轻嘆。
“翼王所见梯田,仍是三年前旧貌。”
“实则去岁朝廷拨付的十万斛粮种,已在山南垦出新田千顷……”
伞沿明珠微颤,映出她眼底不解。
刘理执起妻子微凉的手,引她俯瞰城中炊烟:
“瑶儿可知昨日宴饮所用漆器,为何偏选有裂痕者?”
他指尖划过垛口石缝里蓬勃的野草。
“刘封虽不是父皇亲生,但既被父皇委任来江南,便是其耳目。”
“唯有见著这裂痕,才信越地果真贫瘠。”
陈瑶蹙眉:
“妾闻吴王以锦缎铺街迎驾,大王却故意示弱……”
“王兄错矣。”
刘理忽然指向江边浣衣妇.
“你看那妇人捣衣之石,可是普通青石?”
日光渐亮,照见石块隱隱泛著铜绿——竟是废弃的矿砧。
陈瑶骤然明悟:
“大王故意让翼王看废弃的铜矿?”
“正是。”
刘理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
“这是岳父大人的密信,言朝廷今岁欲减诸侯俸禄。”
“若见越地富庶,户部必先克减粮餉。”
他展开舆图,指尖点向山南新垦区。
“唯有让父皇知我越民食不果腹,那千顷新田才免於赋税。”
李翊主政时,是提出了要扶贫的政策的。
把那些贫困的郡县,儘量带富起来,好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这就使得许多贫困的郡县,有大量政策扶持与资源倾斜。
比如徭役更轻,赋税更少。
国家补助的种子、耕牛相对也会更多。
李翊的扶贫政策,不论是出发点,还是唯结果论无疑都是向好的。
但这世间从来就没有完美的政策。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有的地方官员当然也会藉此钻空子。
刘理年岁虽小,却亲身经歷了国家一系列的地方治理。
所以他也知道,李翊的“扶贫”政策是有漏洞可以钻的。
当然,钻漏洞也不是他一个人钻。
是地方许多郡县都要钻。
但这並不能说明李翊的政策就不好,就是错的。
还是那句话,
上位者,永远是从国家宏观角度去思考问题。
就类似p社玩家,只要能让国家整体上富强起来。
中间的细节过程,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其实李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因为他认为,不论是经商也好,治国也好,都应该懂得“让利”。
人们只有在面对利益时,才会努力干活。
至於谁能够抓住机会,把握住时代风口,成为政策的既得利益者。
那就看个人的本事了。
既然李翊默许了这种行为,那刘理自然没有不受的道理。
况且他也確实是合情合理的接受朝廷补助。
毕竟越国確实相当落后,虽然有些县乡的农事已经得到了发展。
但密集的山林,沼泽,依然是制约越国发展的一项重大因素。
……
仲夏的东海之滨,咸风裹挟著象牙与胡椒的异香扑面而来。
吴王刘永与相国诸葛瑾立於新建的望海楼顶层,俯瞰著绵延十里的刺桐港。
但见艨艟巨舰如群鯨聚首,波斯琉璃瓦在烈日下折射出炫目光斑。
相比於东汉和西汉,刘备所建立的齐汉並不是一个重农抑商的国家。
这当然是受李翊的影响。
李翊高度重视商业发展,尤其是对外贸易。
儘管现在航海、医疗事业都还不算发达。
汉朝人几乎只能跟南亚、东南亚商人做生意。
但李翊认为这依然是一条不能够放弃的重要商路。
因为做生意,没有人能够做贏中国人。
中国人靠著特殊的地理环境,养成了吃苦耐劳的品质。
使得他们十分“卷”,从古卷到今。
通过贸易逆差,可以使得海外大量的奇珍异宝流入中土。
所以,
濒临沿海,且造船业基础雄厚的吴国,便吃到了时代的红利。
海外贸易相当繁盛。
这也使得即便获得巨额补助的越国,这两年跟吴国的贫富差距依然拉开的很大。
“今岁岁入预计將翻三番。”
诸葛瑾展开紫檀算盘,玉珠轻响间报出数字。
“去岁仅市舶税便收珊瑚幣五十万贯。”
他指向港中最大的一艘双桅帆船。
“此天竺商船载来的金刚石,可抵荆州半年粮赋。”
刘永立於港口的望海楼上,凭栏远眺。
时值夏末,海风裹挟著咸腥气息扑面而来。
港中千帆林立,番邦商船与中土货舶交错停泊。
儼然一派万国津梁的盛景。
“殿下请看,那面绘太阳纹的商船便是夷州来的。”
市舶使指著港隅一角:
“半月前初次入港时,守军还当是海寇来袭,险些放火箭驱赶。”
刘永顺著指引望去,但见十余名赤足文身的土人正从船上卸下竹篓。
古铜色肌肤在烈日下泛著油光。
最奇的是他们颈间皆悬玉玦,形制竟是春秋时吴越样式。
“唤其首领来见。”
刘永轻抚腰间玉带,眼中掠过一丝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