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混合着血腥与某种生命消逝的悲凉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难怪……难怪那公豹如此拼命护它……」
关兴喃喃道,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张苞也挠了挠头:
「这季节,按理说并非豹子孕育之时啊……真是奇了。」
众人这才恍然,之前公豹那超出寻常的凶猛、
并非仅仅是野兽的暴戾,更多的是为了保护孕育后代的伴侣。
一种莫名的沉重感,压在了部分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
那名负责解剖的军医,仔细查看了那胎盘之后,眼中忽然放出光来。
他快步走到刘禅与赵云面前,躬身道:
「太子殿下,赵将军!」
「此母豹之胎盘,非同一般!」
「乃是极为罕见之上等补品!」
「医书有载,豹胎性温。」
「大补元气,滋养精血。」
「于虚损羸弱之症,有奇效!」
「如今陛下龙体欠安,正需此等珍物进补!」
「若能将此胎盘小心取下,交由宫中庖人。」
「以秘法清炖,制成『清炖豹胎羹』,进奉陛下。」
「或可……或可对陛下圣体康复,大有裨益啊!」
赵云闻言,顿时大喜过望!
他一生忠于刘备,听闻有此物可能对主公病情有帮助,如何能不激动?
他立刻转向刘禅,语气恳切地道:
「殿下!此乃天赐良机!」
「陛下病重,殿下正可藉此物,以表孝心!」
「若能使陛下圣体稍安,则殿下孝名播于天下,亦是我等臣子之夙愿!」
刘禅听了,也是心中一喜。
他虽不擅权谋,但孝心却是纯挚。
想到能有办法让父皇好转,立刻点头道:
「赵叔所言极是!快!!」
「命医官小心取此胎盘,用冰鉴保存。」
「即刻快马送回宫中,交与尚膳监。」
「令其精心烹制为羹汤,不得有误!」
「诺!」
军医领命,小心翼翼地将那犹带温热的胎盘取下,妥善处理。
于是,
秋狝的队伍带着猎获,也带着一份承载着太子孝心与臣子期望的「灵药」。
返回了洛阳城。
然而,就在刘禅兴冲冲地准备将这碗「孝心」呈给父皇的同时。
深宫之内,刘备的寝殿中,却弥漫着另一种悲凉的气氛。
一名内侍小心翼翼地跪在龙榻前,声音低沉而颤抖地禀报:
「陛……陛下……刚……刚从交州传来急报……」
「罪人刘永……在……在流放途中,感染瘴疠。」
「已……已于旬日前,病殁于岭南道上了……」
病榻上的刘备,原本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他挣扎着,竟用双臂支撑着,半坐起身来。
枯瘦的手紧紧抓住锦被,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怔怔地望着帐顶,浑浊的泪水无声地顺着深刻的脸颊皱纹滑落。
滴在明黄色的被褥上,洇开一片深色。
「永……永儿……去矣……」
「他终于……还是去了……」
刘备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一个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彻骨之痛。
一直在旁侧侍奉汤药的义子刘封,见状连忙上前,柔声宽慰道:
「父皇请节哀,保重龙体要紧啊!」
「那……那刘永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罪有应得。」
「父皇您已仁至义尽,实不必再为此等逆子伤神,损耗心神。」
刘备缓缓摇头,老泪纵横,泣声道:
「封儿……你不明白……纵有千般不是,万般罪孽。」
「他……他终究是朕的儿子啊……」
「是朕……是朕这个做父亲的,疏于教导。」
「未能及早察觉他心中之郁结与扭曲……倘若……」
「倘若朕能多分些心思在他身上,多些关怀,少些苛责。」
「或许……或许他便不会在那歧路上,越走越远。」
「直至……万劫不复……朕……」
「朕心中有愧啊……」
这番话语,道尽了一个帝王的无奈与一个父亲的深沉自责。
刘封心中却不以为然,觉得刘备过于感情用事。
但他不敢表露,只能继续劝道:
「父皇为天下计,日理万机,已是殚精竭虑。」
「于子女教育,亦从未懈怠。」
「是那刘永自己心术不正,辜负圣恩,岂能怪罪父皇?」
「陛下切莫过于自责。」
刘备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耗尽了了他最后的力气。
他疲惫地闭上眼,良久,才又睁开。
对刘封吩咐道:
「不管怎幺说……他……他也是你的弟弟。」
「人死罪消……」
「封儿,你……你抽个时间。」
「替朕……替朕去一趟岭南,看看你弟弟……」
「最后……替他……收拾一下。」
「莫要让他……曝尸荒野……」
话语中带着一丝恳求。
刘封一听,心中顿时叫苦不迭。
岭南交州,那是何等遥远蛮荒之地?
烟瘴弥漫,路途艰险。
来回至少需数月之久。
自己好歹也是皇室义子,颇有地位。
为了一个已被废黜、罪有应得的皇子,专程奔波万里。
实在是费力不讨好,毫无价值。
他心中百般不情愿。
但看着刘备那哀戚而期待的眼神,又岂敢忤逆?
只得硬着头皮,躬身应道:
「儿臣……遵旨。」
「待儿臣稍作收拾,便即启程前往岭南。」
刘封心情郁郁地退出寝殿,刚至殿外廊下。
正撞见太子刘禅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兴冲冲地走来。
「皇兄,」
刘禅见到刘封,停下脚步问道:
「父皇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刘封摇了摇头,低声道:
「回太子,父皇心情悲痛。」
「龙体……恐更是不乐观。」
刘禅闻言,脸上却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举了举手中的食盒:
「无妨,孤特意为父皇准备了滋补的羹汤。」
「太医说此物最是养人,或可使父皇康复。」
刘封心中有事,也无心多问。
只是点了点头,便匆匆离去。
刘禅整理了一下衣冠,端着食盒步入寝殿。
殿内药味更浓。
刘备倚在榻上,面色灰败,眼神空洞。
「儿臣参见父皇。」
刘禅跪下行礼。
刘备微微擡眼,看到是刘禅,勉强振作精神。
先问了几句近日朝中政务。
刘禅一一作答。
虽无惊人之论,却也中规中矩,未出纰漏。
刘备听罢,微微颔首,语重心长地道:
「阿斗……这江山社稷,迟早要交到你的手上的……」
「你要……要多向你诸葛孔明请教,多向你相父学习……」
「他们皆是经天纬地之才,国之柱石……」
「你要……听话,知道吗?」
「儿臣知道了,定当谨遵父皇教诲。」
刘禅恭敬应道。
随后,刘禅献宝似的将食盒打开。
端出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清炖豹胎羹」。
小心翼翼地捧到刘备面前:
「父皇,此乃儿臣今日秋狝,特意为您寻来的滋补佳品。」
「太医说,此物最是补益元气,于龙体康复大有好处。」
「您快趁热用些吧。」
刘备看着那碗色泽乳白、香气独特的羹汤,确实勾起了些许食欲。
他接过玉碗,用调羹舀起。
尝了两口,点头道:
「嗯……味道尚可。」
「吃着……倒是挺香。」
刘禅见父皇喜欢,心中大喜,连忙道:
「父皇喜欢就多吃点!」
「这是儿臣的一片孝心。」
刘备又吃了几口,随口问道:
「此乃何物所炖?朕竟未尝过此等滋味。」
刘禅不无得意地邀功道:
「回父皇,此乃儿臣今日围猎,射杀了一头怀有身孕的母豹。」
「从其腹中取出的胎盘,精心炖制而成!」
「据说,此物最是滋补!」
他话音未落,刘备拿着调羹的手猛地一僵!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惨白!
他仿佛看到了刘永那充满怨恨而又绝望的脸,与那母豹护崽的眼神重迭在一起!
「怀有身孕的母豹……胎盘……」
他喃喃重复着,猛地一阵剧烈咳嗽。
手中的玉碗拿捏不住,「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羹汤泼洒了一地!
「父皇!」
刘禅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欲要搀扶。
刘备却猛地挥手,将他推开。
眼神中充满了失望、痛心,甚至是一丝愤怒。
他指着刘禅,声音颤抖:
「你……你……朕一直以为。」
「阿斗你虽资质平庸,却是个仁厚善良的孩子……」
「那母豹腹中尚有未出世的胎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