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该沾染那些污秽之物,辜负了父亲的教诲与期望……」
「总之,要将姿态放到最低,悔恨要表现得无比真切!」
「父亲虽严,却并非铁石心肠。」
「见你如此,或可心软几分,从轻发落。」
李泰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连点头。
将妹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记住了!记住了!」
「声泪俱下,狠狠自责……我晓得了!」
两人来到正厅之外,李泰深吸一口气。
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冠,努力酝酿着情绪。
然后视死如归般地踏入了厅门。
厅内,李翊已然端坐在主位之上,手中捧着一盏清茶。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吕玲绮正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替他揉捏着肩膀。
眼神却不时担忧地瞟向门口。
她虽不敢明着为儿子求情,却也想以此方式稍稍缓和一下丈夫的怒气。
李泰牢记妹妹的嘱咐,一进门,根本不敢擡头看父亲。
便「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
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一边哭一边以头磕地,咚咚作响:
「父亲!父亲!孩儿知错了!」
「孩儿罪该万死啊!!」
他声音嘶哑,涕泪横流,显得悔恨无比。
「孩儿不该不听父亲教诲,不该与何晏那等趋炎附势、品行不端之徒往来!」
「不该受其蛊惑,饮酒作乐,放浪形骸!」
「更不该……更不该一时糊涂,沾染了那害人的五石散!」
「孩儿辜负了父亲的期望,玷污了李家的门风!」
「孩儿……孩儿愧对列祖列宗!」
「请父亲重重责罚孩儿吧!」
「便是打死孩儿,孩儿也绝无怨言。」
「只求父亲莫要气坏了身子啊!呜呜呜……」
他这番表演,可谓是声情并茂。
尤其是那磕头的力度,丝毫没有作假,额头上很快就见了红。
李翊依旧静静地喝着茶,眼皮都未曾擡一下。
仿佛脚下哭嚎的并非自己的儿子。
倒是在李泰刚进门时,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跟在后面、蹑手蹑脚溜进来的李仪。
李仪见父亲目光扫来,知道自己的小伎俩已被看穿,
也不害怕,反而冲着父亲俏皮地眨了眨眼。
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李翊从鼻子里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既像是无奈,又像是早已洞悉一切。
他并未点破,继续慢条斯理地品着那盏似乎永远也喝不完的茶。
时间在李泰声嘶力竭的哭嚎和咚咚的磕头声中一点点流逝。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泰已是头晕目眩。
额上鲜血混着泪水汗水,糊了满脸。
看起来狼狈不堪,哭声也渐渐变得微弱沙哑。
直到这时,李翊才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旁边的几案上。
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厅堂为之一静。
「既然人都到齐了。」
李翊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去,把大家都叫来吧。」
侍立一旁的仆役连忙领命而去。
不多时,
袁莹、麋贞、甄宓、吕玲绮,以及李治、李平、李安等子女,再次齐聚正厅。
众人看着跪在地上、额头血迹斑斑、几乎虚脱的李泰。
无不心生凛然,垂首肃立,不敢多发一言。
李翊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泰身上,淡淡道:
「还跪著作甚?」
「起来,坐下说话。」
李泰早已头昏脑涨,听得父亲吩咐,想挣扎起身。
却双腿发软,一个踉跄险些又栽倒在地。
一旁的李平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他。
将他搀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待李泰坐定,他几乎是瘫软在椅子上。
李翊这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带着一家之主的威严。
开始了他的家主讲话:
「今日召集尔等,是有要事相告,亦是警醒。」
他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家人的脸,
「近日,老夫察访京中,见诸多公卿权贵,生活奢靡无度。」
「竞相攀比,僭越礼制,耗费国资民脂,已然成风。」
「此风之炽,非仅败坏社会风气,更会拉大贫富悬殊。」
「使富者愈富,穷者愈怨。」
「长此以往,民怨积累,社会矛盾激化。」
「则国本动摇,绝非危言耸听!」
他详细阐述了奢靡之风的表现与危害。
从居所、车马、宴饮到声色犬马。
一一剖析,语气沉重。。
「『不患寡而患不均』,此乃古之明训。」
「我李家,起于微末,随陛下披荆斩棘,方有今日。」
「深知创业之艰,守成之难。」
「绝不可效仿那些纨绔子弟,沉湎享乐,忘乎所以!」
他话锋一转,虽未直接点名,但目光再次扫过瘫软的李泰。
其意不言自明。
「明日始,老夫将正式着手,大力整顿京中此等奢靡歪风!」
「然,『欲正人者先正己』。」
「我李家,身为朝廷柱石,百官表率。」
「必须率先垂范,严于律己!」
「凡我李氏子弟,需谨言慎行,勤俭持家。」
「远离浮华,一心为公!」
「若有违逆,休怪家法无情!」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李家人心上。
更是让李泰如坐针毡,恨不得再次跪地请罪。
随后,李翊命李平将那个从何府带回来的、装有五石散的小包裹取出,置于案上。
他指着那包白色粉末,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厌恶与警示。
「此物,名为『五石散』,亦称『寒食散』。」
「坊间流传,服之可强身健体,激发精神。」
「然,据医家所言,此物性烈燥热,实乃虎狼之药!」
「服食者,多为助其色欲,贪图一时之快感。」
「然其遗毒无穷,轻则损耗精元,形销骨立。」
「重则瘫痪在床,神智错乱,乃至暴毙而亡者,史不绝书!」
「尔等可知,如今京中,有多少膏粱子弟,沉迷此物,难以自拔?」
李泰急于戴罪立功,连忙挣扎着起身,躬身答道:
「回……回父亲,据……据孩儿所知。」
「京中……京中诸多权贵府邸的公子,如何晏、邓飏、丁谧之流。」
「皆……皆好此物,平日聚会,几不可缺……」
「仿若……仿若成了一种风尚……」
李翊闻言,重重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
「风尚?此乃亡国之兆!」
「清谈误国,名士服散。」
「看似风流,实则国力衰微之象!」
「此物百害而无一利,实乃戕害身心、祸乱家国之剧毒!」
「今日,老夫在此立下家规:——」
「凡我李氏门内,上至主人,下至仆役。」
「严禁沾染、服用、乃至私藏此五石散!」
「若有违者,无论何人,立即逐出家门,永不相认!」
「尔等,可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厅内众人,包括几位夫人,皆齐声应道,神色肃然。
李翊见目的已达,便挥了挥手,语气略显疲惫:
「好了,该说的都已说了。」
「今夜时候不早,尔等皆回去歇息吧。」
「牢记今日之言,好自为之。」
众人闻言,皆松了一口气,正欲依言退下。
一直沉默的甄宓却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问道:
「相爷……您此前不是言,要商议…陛下……」
「陛下万岁之后……」
她迟疑着,未将「后事」二字说出口。
但意思已明,「家族该如何应对之事吗?今夜……不谈了?」
李翊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缓缓摇头:
「今日已晚,且经此一事,大家心神不宁。」
「非是商议此等大事的良机,改日再议吧。」
「都回去,安歇。」
众人见家主心意已决,不再多言。
纷纷行礼后,默默退出了正厅。
吕玲绮担忧地看了一眼几乎虚脱的李泰。
在李平和李安的搀扶下,他也踉跄着离开了。
转眼间,偌大的正厅便只剩下李翊一人。
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缓缓踱步至窗边,推开了紧闭的窗扉。
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涌入,吹动了案头的书页,也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无星无月的夜空。
深邃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这浓重的黑暗,看清帝国未来的命运。
他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这冰冷的空气。
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如同连绵的山峦,起伏不平。
整顿奢靡之风,应对皇帝可能不久于人世的变局。
教育不成器的子弟,维系这偌大家族的航向……
千头万绪,重担在肩。
这个夜晚,对于李翊而言,注定漫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