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索中央,是一根碗口粗、丈许长的坚硬原木,两端被铁箍紧紧包裹,这便是“夯”。
号子声由低沉酝酿,在领头工头的呼喝下骤然拔高,几十条臂膀同时发力,腰马合一,借着绳索悠荡的惯性,将那沉重的原木高高抛向半空!
阳光刺眼,汗珠甩落。当夯木升到最高点,重力猛然拽下,所有人的力量瞬间转为下压,绳索绷紧如弓弦,口中发出短促而有力的“嘿啊!”声,合力向下猛拽!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夯木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疏松的黄土层上。
被俘虏人力挖开的两米宽地基沟里,松软的泥土肉眼可见地下陷、压实,形成一个清晰的凹坑,边缘的土粒簌簌滚落,烟尘腾起一小片,又被夏日的风迅速吹散。
“好!下一记!听我号子!”工头许冒站在沟沿,古铜色的皮肤油亮,嗓门洪亮如钟。
他头上包着块吸汗的葛布,腰间别着卷起的皮尺和一根削尖的木楔。
他目光如炬,紧盯着每一次夯击的落点,确保力量均匀分布,没有遗漏。
“嘿吼嘿啊!”
“砰!砰!砰!”
夯击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这声音穿透力极强,成为东郊工地上最醒目的背景音。
许冒来回踱步,时不时跳下沟去,用脚使劲踩踩刚夯过的地面,感受其紧实程度,或用那削尖的木楔用力扎下去,看能扎入多深。
若是不够实,便立刻吼叫起来:“这边!这边!再补三夯!用力!没吃饭吗?想想月底的工分!”
被他点到的队伍不敢怠慢,立刻集中火力,对着那片区域反复砸击,直到许冒的木楔只能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才作罢。
沟底并非全是黄土,靠近西段,逐渐挖出了砂砾层,甚至还夹杂着一些顽固的卵石。负责这段的夯土队明显吃力许多,进度也慢了下来。
一个年轻的汉子,手臂肌肉虬结,但每次下砸都感觉反震得虎口发麻,他忍不住甩了甩手,啐了一口:“娘的,这破石头地,真费劲!”
“费劲也得砸!”许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蹲在沟边,捡起一块拳头大的卵石掂了掂:“挖出来!大的用撬棍,小的捡走扔边上!地基里有这玩意儿,日后墙根不稳,是塌墙还是陷墙?想被韩长史请去聊天吗?干活!”
他声音严厉,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经验。
几个工人连忙应声,放下绳索,拿起旁边的铁锹和撬棍,开始清理沟底的障碍物。
许冒跳下沟,亲自指挥:“撬棍插这里,对,用力!一二三!起!”他身先士卒,力气丝毫不逊于年轻小伙。
不远处,另一群人正将清理出的砂石卵石装车。
这些材料并非无用,都被集中运往河边特定的区域堆放。
那里,有专门的工人在进行筛选和清洗,大块的、形状规整的卵石被挑出来,准备用作未来混凝土墙体的骨料,细沙则被堆在一旁,等待与水泥混合。
这是张显定下的规矩,物尽其用,绝不浪费。
“坊主!坊主!”一个脸上沾满泥点的小工跑了过来,气喘吁吁。
“西头沟底渗水了!挖到四尺深就冒水,还带泥浆,兄弟们没法下脚夯了!”
许冒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
渗水?这可不是小事。
地基泡水,再夯也夯不实,日后隐患无穷。他跟着小工快步走到西段。
果然,沟底一片泥泞,浑浊的水正从一侧坑壁的缝隙里汩汩渗出,几个工人正愁眉苦脸地站在泥水里,靴子都陷进去半截。
“停!都停下!”许冒喝止了旁边还在夯打的队伍,蹲在沟沿仔细查看渗水点。
他抓起一把渗水处的泥浆,在手里捻了捻,又看了看附近的地势。
“不是地下水脉,是前两天下雨,上面洼地的积水渗下来了。”
许冒经验老道,很快做出判断。
“去,调两队人过来,沿着这条线,在沟外挖一条临时排水渠,把水引到低洼处去!沟里的水,用水桶给我舀干净!动作快!趁日头大,把湿泥都铲出来晾着!晾干了再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