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远拱手还礼,笑著道:“琴妹妹。”
宝琴起身笑著道:“这两日时常听闻远大哥人品才俊都是一等一的,可惜上回起社只略略说了几句话儿。”说话间从丫鬟小螺手里接过锦盒奉上,道:“早前便要拜会的,奈何箱笼直到今儿个方才拾掇出来。也不知远大哥喜欢什么,我便选了一盒子湖笔。”
陈斯远赶忙往里头让,道:“琴妹妹快请。论年岁我为长,合该我给琴妹妹接风才对,不想此番竟愧受了。”
宝琴立时候笑道:“远大哥这般说就太过客套了。”
二人分宾主落座,五儿立时奉上香茗来。略略说过江南风物,沿途情形,宝琴忽而欲言又止起来。
陈斯远观量神色,说道:“琴妹妹好似有话要说?”
宝琴四下瞧瞧,说道:“初次打交道,有些话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还请远大哥屏退左右。”
陈斯远心下愈发纳罕,当下打发了红玉、五儿等退下,待內中只余二人,宝琴便道:“听三姐姐说,远大哥与梅翰林有往来?”
“正是。”陈斯远应承了一句,心下暗忖,莫不是宝琴也要托自个儿扫听梅家如何说法儿?
谁知宝琴略略咬了下唇,竟说道:“先前听伯母说,梅家早已有心悔婚,却不知是真是假。”
这等话儿不好回,陈斯远便笑道:“那琴妹妹以为是真是假?”
宝琴不假思索道:“父亲在世时不过资助了梅翰林一回,婚约之事……也不过是一时戏言。”
陈斯远心下讶然,笑著道:“你兄长只怕不是这般想的。”
宝琴道:“母亲与兄长自是別有打算……可我以为,两家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勉强凑在一处,只怕来日也是齟齬不断。如此,莫不是將这婚约作罢了呢。”
陈斯远观量著宝琴,见其面上坦然,心下禁不住好一番讚许。
薛家二房仓促来京,一则为分家產,二则也是要借了梅翰林的势谋图皇商差事。
梅翰林为清流,不拘当日是不是戏言,为名声计,若薛家二房咬死了此事,只怕心下再不爽利也要捏著鼻子认下。过后宝琴嫁过去,那梅冲本就瞧不上薛家二房,婚后又岂会善待宝琴?
陈斯远立时知道,宝琴与宝釵不同,小姑娘断不会为了薛家二房而搭上自个儿一辈子的幸福。
他不禁笑著道:“这些话儿你可曾与你兄长说过了?”
宝琴先是点点头,跟著又摇摇头,苦恼道:“说过几回,奈何哥哥太过本分,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他虽办事细致,却只能守成……是以我以为,与梅家真箇儿联了姻……不见得是好事儿。”
宝琴话里有话,言外之意是薛蝌只能守成,若真箇儿得了那皇商差事,因其此时年纪不大,可不就不是好事儿?
陈斯远便思量道:“那琴妹妹说这些,是想……”
宝琴闻言起身又是一福,正色道:“还请远大哥代我与梅翰林说一声儿,当日其与家父所说不过是戏言,当不得真。我如今年纪尚小,家母又有恙在身,实在不好耽搁梅家哥哥姻缘大事。”
陈斯远不禁乐了:这倒是好,薛姨妈不想这姻缘成了,宝琴竟然也不想。细细算来,除去宝琴之母与听命行事的薛蝌,薛家上下竟齐齐反对,这倒是省事儿了。
见其笑而不语,宝琴赶忙道:“我也知交浅言深,可……我实在不好出府,还请远大哥代为传话儿。”
陈斯远大笑道:“难为琴妹妹信得过我,既如此,那我下晌便往梅翰林家中走一趟。”
宝琴一怔,旋即大喜,又赶忙敛衽一福道:“多谢远大哥。”
起身又道:“若此事果然成了,来日我定备下薄酒以谢远大哥。”
陈斯远笑容愈盛,又与宝琴说了半晌,待饮过两盏茶,这才起身將其送出院儿外。
及至这日下晌,陈斯远拾掇停当,领了小廝,乘车径直往梅翰林家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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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圣庵。
清梵急急迴转,便见山门紧闭。清梵上前叩门,俄尔內中问了一声儿:“今日不便待客,施主请回吧。”
清梵赶忙说道:“碧痕,是我回来了。”
內中应了一声儿,半晌方才下了门栓。待门扉敞开,清梵赶忙闪身进得內中。那遮了脸面的碧痕又紧忙落了门栓,说道:“那卢员外果然是吃不得亏的,方才便有一伙子泼皮来扰,韩嬤嬤便吩咐我关了山门。”顿了顿,又道:“那些泼皮撂下话儿了,后儿个不走,便要给咱们好瞧。”
清梵蹙眉不已,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若借了些银子,总能支应一阵。”顿了顿,眼见庵堂四下一片死寂,她便蹙眉道:“可是又有人走了?”
碧痕道:“连智能儿也走了。”
除去几个卷了银钱的贼尼姑,余下智能儿等几个本分老实的,自觉留不下,便乾脆各寻生路去了。
碧痕闻言反倒暗自鬆了口气,心道亏得是走了,不然多了好几张嘴,姑娘又是个挑剔的,只怕这五十两银子也支应不了多久。
当下別过碧痕,清梵快步往跨院寻来。
到得房门前,但听得摔杯盏之声,隨即便有妙玉恼道:“这等腌臢物岂是给人吃的?丟出去!”
房门一开,便见韩嬤嬤蹙眉行出来。瞥见迴转的清梵,韩嬤嬤立时扯了其手儿道:“如何?邢姑娘怎么说的?”
清梵点了点头,自怀中掏出荷包来,露出了內中的银钱。韩嬤嬤顿时舒了口气,低声道:“阿弥陀佛,亏得邢姑娘心肠好,不然咱们可就要喝西北风了。”
顿了顿,又道:“先拿二两银子来,姑娘一日不曾吃用东西了,总要买一些可口的才行。”
清梵略略蹙眉,却还是给了银子。韩嬤嬤自去外头採买饭食,清梵则进了內中。便见地上碎了个瓷碗,又有高粱米洒得到处都是。另一个嬤嬤正弯腰拾掇著,清梵便进了臥房里。
这几日烦心事一桩接著一桩,妙玉气急攻心,昨儿个便病了,如今只病懨懨歪在床榻上出神。
眼见清梵闷头到得身前,妙玉立时教训道:“你去了哪里?树倒猢猻散,你既寻了旁的前程,又何必回来?”
清梵委屈不已,又不敢说寻邢岫烟借钱之事,只道:“姑娘冤枉死我了,我……我是將先前姑娘赏的玉鐲当了,兑了几十两银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