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飞驰,一路向东。
车前,一车夫扬鞭呼喝,另有一慎刑司番子手持雁翎刀、腰別手銃。
忽而那番子瞪眼呼喝道:“兀那贼婆子快快闪开,不要命啦!”
铁轨旁拾马粪的农妇扭头一溜烟的跑了,只留下番子骂骂咧咧的声响。
京师往通州的复线铁轨开通半月,盗取铁轨之事就连著发生了几宗,又有一出夜里劫车的大案。燕平王大为火光,乾脆调取慎刑司无所事事的番子沿途押运、看顾,三日前杀得人头滚滚,这才止住盗取之风。
不过此事也有弊端,慎刑司的番子都是心狠手辣之辈,隨手又带著火銃。可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昨日便有个横跨铁轨的农人被番子一銃打翻,苦主家中闹哄哄跑去顺天府衙门告状,如何处置还不得而知呢。
前车之后连著两节两丈左右的车厢,彼此並不连通,左右又有玻璃窗,刻下正有个巴掌大的小脸儿探出窗外嘻嘻笑著。俄尔,那小脸儿便被一手拽了回去,旋即便是晴雯劈头盖脸的教训:“灌多了风仔细闹肚子!”
车厢逼仄,避无可避,鸞儿只得蔫头耷脑应了。晴雯乾脆搂著妹子又凑坐窗口,看著外间荒芜的田埂感慨连连,道:“只怕眼看就要进通州了吧?真真儿是快啊。”
另一边,红玉端来两盏半满的茶奉上。迎春回过神来,笑道:“眼看进通州了,你也不用忙,快坐著吧。”
香菱笑著答应了,返身自去寻了五儿嘰嘰呱呱私语起来。
迎春握著茶盏,又扭头往外瞭望,心下只觉心旷神怡。比之宝釵、黛玉,迎春方才是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些年最远也不过隨著老太太往海淀庄子里去避暑,便是那香山都不曾去过一趟。
此一番出来,二姑娘满是新奇,左瞅瞅、右看看,只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
对面坐著的陈斯远正翻看一封邸报,此时好似看罢了,便隨手丟在桌案上。
小夫妻四目相对,迎春就道:“邸报上可有什么大事儿?”
陈斯远道:“大事儿没有,不过有给事中上疏请各地常平仓敞开收取民间玉高粱。”
玉高粱就是玉米,这玩意跟陈斯远认知中的玉米不大一样,產量低不说,还极吃地力,唯一的好处就是不挑地方,山坡、阴沟都能种。
北方多平原,种植不多,反倒云贵等地铺展开来,广有种植。
另则,那位给事中还畅意常平仓多收红薯,不过被个御使喷了个狗血临头。红薯这东西不经深加工根本就没法儿长期储藏。
陈斯远又隨手一指窗外,道:“若朝廷纳此策,说不得过二年二姐姐便能瞧见满地的青纱帐了。”
二姑娘笑著感嘆道:“真真儿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先前我心下便纳罕得紧,古书上都道春种秋收,偏偏家中的租子收的却是夏、秋两季。此时出来瞧了瞧,才知麦子是秋种、夏收。”
男人嘛,都喜好为人师。迎春又不像宝釵、黛玉,不曾从金陵到京师走过一回,一直锁在深宅大院,自是短了见识。陈斯远兴致来了,沿途指指点点,碰到什么都能说上一二。
二姑娘本就心下仰慕他,当此之时自然星眸泛秋波,惹得陈斯远豪情顿生。
倏忽过得两刻,马车减速,眼看便要到通州码头。
番子不敢得罪进士老爷,更何况陈斯远可是燕平王面前的红人,因是扭过头来,一张丑脸挤出笑意来,问道:“陈老爷,咱们是在市镇停下,还是径直开进码头里?”
陈斯远道:“劳烦张校尉,市镇停下既可。”
番子应下,驱使车夫將铁轨马车停在市镇旁,待陈斯远领著一群鶯鶯燕燕下了马车,又笑著提醒,回程马车定在申时,最迟不能迟过申时两刻。
陈斯远笑著应下,扭头一点头,自有小廝庆愈上前赏了车夫与番子几枚银稞子。
车夫千恩万谢,番子心下熨帖,艷羡著目送陈斯远一行往城中而去,这才骂骂咧咧道:“刀口舔血哪儿有东华门外唱名来的爽利,嘖嘖……”
通州城不大,却因运河、铁轨之故愈发繁茂。陈斯远一行溜溜达达不过两刻,便將市面逛了齐全。
偏生这会子时辰还早,眾人又无事可做,晴雯就忍不住笑道:“早知如此,咱们合该午时再启程的。”
红玉道:“午时启程,岂不是到了地方就要往回返?”
晴雯道:“通州这般小,走得快些,有一刻也就逛下来了,哪里要耽搁许多时辰?”
前头的二姑娘一言不发,只是贪恋地四下观量著。陈斯远正琢磨往何处消閒,忽而听得铜锣一响,却是有个名为『月桂班』的徽班在此处赁了处戏楼。
不待陈斯远言说,晴雯就欢喜道:“誒呀,有戏看。老爷、太太,不若咱们也去瞧瞧?”
陈斯远扭头问迎春,迎春乖顺道:“都听夫君的。”
於是一行人便往戏楼而去,付了戏票,又包了雅间。鶯鶯燕燕挤满雅间,纷纷往下观量。
待不多时,铜锣一响,大戏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