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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一折乃是《荆釵记》中的一出,还算寻常。只是待三、五折过后,下头起鬨声不绝,这戏码就变了味儿。

但见一个小朵娉娉婷婷挪动莲步上台,上身湖绸单薄得可头臂膀,比甲敞开,身前萤柔隱约可见,下头裙裾並无裤子遮掩,白的大腿时而显露,唱得更是淫词艷曲、不堪入耳。

雅间里,上到二姑娘迎春,下到丫鬟、婆子,一个个面红耳赤啐骂不已。鸞儿年纪小,这会子还巴巴儿的往下瞧著热闹,旋即便被亲姐姐晴雯揪著脖颈拽了回来。不消说,少不得一通教训。

二姑娘羞得不敢再看,眼见陈斯远神色如常,忍不住问道:“夫君……这外头的戏怎么跟家里瞧的不大一样?”

“嗯……”陈斯远思量道:“仓廩足而知礼节啊。往日荣国府中所唱戏码,或是崑曲,或是徽班新曲,雅则雅矣,外头的平头百姓又有几个能听懂的?再说,能往荣国府这等显赫门第唱戏的,都是戏班中出类拔萃的,二姐姐想,戏班子有多少,出类拔萃的又有多少?

那些名声不显的,为了活下去,少不得用些非常手段。”

二姑娘一琢磨也是,便嘆息了一声儿。

陈斯远没往深说,他在扬州可是听说过的,某財主为老母贺寿请了戏班子唱堂会,嫌打戏太假,生生逼著戏班子换了真傢伙,结果一个失手闹出了人命。至於旦卖肉,实在太寻常不过了。

不然为何此时戏子是下九流?

何谓下九流?一巫、二娼、三大神,四梆、五剃、六吹手,七戏、八盗、九卖。

若依著跑江湖的规矩,唱戏的见了娼妓都得叫一声儿二姑,可见此时戏子地位之低下。

因是各戏班中的正旦、青衣、旦、男旦,但有机会,或做妾室,或做外室。好比那琪官蒋玉菡,先攀了忠顺王高枝儿,转头又跟北静王、宝玉不清不楚的……可见一斑。

此时香菱忽而惊疑一声儿,惹得周遭人等相询。香菱犹豫半晌,终究摇摇头没说什么。

只是待一眾人等悄然打戏楼里出来,香菱方才寻了陈斯远道:“方才那旦……瞧著好似是玉官。”

陈斯远蹙眉道:“你与她交好?”

“这倒不曾……”香菱虽心软,却也不会胡乱发善心,因是又摇了摇头,道:“罢了,个人自有命在,我又何必多事?”

话虽如此,陈斯远却见香菱秀眉紧蹙,显是心下掛念。因是待香菱一走,他便叫过小廝庆愈,吩咐其往后台扫听一番。

因刻下午时刚过,马车上眾人又用了路菜,陈斯远一琢磨,乾脆领著鶯鶯燕燕往茶楼而来。此间既有雅间,说书先生总不至於如那旦一般卖肉。

当下走不多远,便选定一家茶楼。眾人上得楼上雅间,点了香茗、果点,正三两成群嘰嘰呱呱说个没完。

忽而听得楼下惊堂木一响,便有说书先生要说隋唐。

谁知才说了一段,便有茶客不满道:“隋唐听过两回了,先生且说说新鲜的。”

又有人道:“听说韩家摊上了官司,不知內情如何,先生若是知道只管说来,少不了你的赏钱。”

那说书先生一乐,道:“此事小老儿还真真儿知道。却说那韩財主……”

原来此间县外有一富户姓韩,家中父母早亡、短了管束,这廝仗著家產丰厚,行事便愈发肆无忌惮。

虽早有贤妻进门,这廝却觉不爽利。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因是不过三年,这货便將家中丫鬟、媳妇子偷了个遍。

正心生腻歪之际,五月里,南货铺子里来了一对儿小夫妻。男人本为二掌柜,因东主转卖,不得已另谋高就。其妻本是大户人家的婢女,生得颇有几分姿容。

这廝无意撞见,立马就心痒难耐。转天便打发管事儿的去威逼。

男人知韩员外不好招惹,捏死他们夫妇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心下悲凉,加之囊中羞涩,只得回去与其妻说了。

其妻痛哭一场,为家中三岁幼儿计,只得依了那韩员外。

一回过后,韩员外心满意足,给了一锭银子的赏赐。却也趁此之机,妇人窥见了韩员外藏银之所。

回去与其夫谋算一番,假意要撇下其夫给韩员外做外室,约其幽会两场,趁机盗了五百多两银子。

待隔天,夫妇二人卷了铺盖便跑,一去没了踪影。

那姓韩的过了三日才觉不对,待一扫听,夫妇二人连同小儿早没了踪影,又发觉铺中少了五百多两银子,顿时捶胸顿足。

当日报官不说,隔了几日又遍邀江湖豪杰,开出二百两赏格,只求將那夫妇两个缉拿归案。

下头茶客鬨笑连连,只道那韩员外乃是色中饿鬼,言谈中不免带著艷羡之色。雅间里,一眾鶯鶯燕燕纷纷低声啐骂,只道官府合该拿了那韩员外才对。

陈斯远见二姐姐面上若有所思,便低声问道:“二姐姐可是心有所想?”

迎春迟疑著点了点头,这才低声道:“无怪常言道『丑妻近地家中宝』,贫困之家,便是娶了个略有姿容的媳妇,竟也会招惹无妄之灾啊。”

陈斯远心有戚戚焉,暗道:错非早早想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放著乡下土財主不当,何至於冒险入京,非要搏一搏前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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