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言,军中诸將多有求战,欲解夷陵之围者,不知伯言心中是何计较?”
陆逊思索再三,终於徐徐出言:
“陛下,欲断当下形势,当以三者析之,一曰天时,一曰地利,一曰人和。
“人和。
“一曰兵力。
“我大吴如今集结於江陵的兵力,已五万有余,另五万在北提防曹魏,义封在西陵仍手握八千。
“蜀人处处分兵,料蜀军东寇之卒不过四万上下。
“以我大吴六万对蜀人四万,则我大吴兵力胜之多矣。
“二论地利、天时。
“我大吴已完全退出了巫峡高山峻岭地带,將兵力难以展开的数百里山地留给了蜀军,此一利也。
“西陵、江陵水面开阔,水流平缓,更適合我大吴水师大船作战,而不適合蜀军小船作战,则我大吴水战又有一利,此二利也。
“蜀人粮道千里,江水暴虐。
“而我大吴粮道不过三百里,江水平缓,此三利也。
“至於天时。
“如今已近三月,江水已涨,一旦四月入夏,雨水大降,江水更是暴涨,四五丈不止,如是则大江天险终成。
“届时,必是蜀人粮道先难以为继,正如当年刘备。
“西陵城中粮草足撑至秋收,我大吴若能守到夏末秋初,则蜀人粮草已尽,可不战而自退也。”
孙权微微蹙眉。
不论刚才他如何相信所谓术数,却也清楚,打仗只能靠韜略粮草,真刀真枪。
而如陆逊所言,似乎所有的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大吴这边。
可真若如此,西线战事又怎会倾颓至此?!
陆逊这时候才变了语气,道:
“陛下,臣適才言,『人和』一曰兵力。
“我大吴如今之所以严防江陵,避战不爭,便在人和之二者,曰『人心士气』。
“蜀人连战连捷,锐气正盛,求胜心切。
“我大吴必欲胜之,除暂避蜀人锋芒別无他选,惟伺其懈怠之时,再集中兵力,寻机破敌,一如当年与刘备猇亭一战。”
孙权听到此处,终是頷首。
言及此处,陆逊嘆了一气,道:
“必要之时,就连夷陵亦可弃守,陛下可密令义封,倘若事不可济,輒弃守夷陵。”
“弃守夷陵?”孙权瞠目结舌,登时露出不悦不解之色。
陆逊似是未能察觉孙权脸上不悦,继续道:
“没错,弃守夷陵。
“只是…臣料想蜀军亦不会在此刻急攻夷陵,纵是急攻,亦不会在两月內便到事不可济的程度。
“趁这两个月时间,陛下当於江陵重新布置江防,稳三军士气,以逸待劳。
“一旦进入盛夏,酷暑时节,暑气逼人,蜀人不胜其苦,斗志必然涣散鬆懈,便失其势,此亦天时。
“届时,蜀人天时、地利、人和尽失,便该由我大吴向蜀人搅动反攻之势了。”
当年夷陵一战,正是因为天气过分炎热,到了连蜀人都难以抵抗的程度,才逼得刘备命水军舍舟转移到陆地上,把军营设於深山密林里,依傍溪涧,屯兵休整。
本来是准备等待到秋后天凉,再重新发动进攻,结果被陆逊趁机烧了一把大火。
陆逊不再出言。
孙权亦是斟酌损益。
江陵城。
徐盛、丁奉、贺达诸將结绊而出,欲往城外大营而去,却是在江陵城门內里不远处,见到了一个万万不该在此地出现的人物。
仓皇狼狈的朱然。
“车骑將军?!”徐盛猛地一愣,霎时汗流浹背。
而徐盛身周闻声见状的文武將校,无不心中大骇。
適才为孙权占卜天命的刘惇、赵达二人霎时面面相覷,赶忙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脚底抹了油似地迅速从一眾文武缝隙间溜走。
…
“江陵防务,朕便全权交给伯言了,至於义封那边,朕这几日会密遣死士往赴西陵,西陵能守便守,一旦事若不济……我等便遣一別部往西陵接应义封。”
陆逊与是仪、胡综三人留下与孙权继续聊了些什么,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才结伴而行,次第走出官寺,与孙权一一道別。
然而刚刚走出大门,在前三人却是不约而同俱是一惊。
只见已经结伴离开有半个时辰左右的留赞、徐盛、丁奉、贺达诸將俱是惊惶而返。
“怎么了?”陆逊第一个问道,心里已是莫名咯噔一下,陡然生出一种极坏的预感。
“上大將军!”
“不好了!夷陵!夷陵没了!”
徐盛大步上前,声音已然发颤。
而到了此时,陆逊才第一个发现,朱然、朱绩、骆秀几人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此刻正跪在官寺外的大街之上。
陆逊身后。
孙权闻此,朝前挪了几步,来到陆逊身旁,望著大街上狼狈不堪、跪地伏首泣声不止的朱然朱义封,两股终於战战,眼前再次一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