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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敬修看了一眼幼弟,后者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他这才叹了一口气,行礼禀告说道。

“启禀陛下,这些日子来,为了调查礼部勾结白莲教匪一事,臣日夜躲在礼部库房里头,便是为了抄录查阅诸多账目,连日来日夜不分,才弄成了这个样子。”

此话一出,张四维微不可察看了一眼徐学谟,后者瞳孔也是微微一缩。

这些天,他成日里跟张四维等人想着如何谋划,盯着张允修的一干行动,却不想对方还有这样一个废物兄长在礼部,竟然还让其潜入到库房查询账目?

惊讶归惊讶,看了一眼地上由太监们奋力搬来,厚厚十几摞账本,几乎像是一个小山一般。

张四维也不免发出嗤笑说道:“张主事,张同知,二位大人该不会想用这一摞账本来做罪证嘛?难道你二人,要让满朝诸公和陛下,与你们一页一页的翻看,胡闹到晌午不成?”

“张阁老为何这般急躁?”

张允修看向了大哥张敬修,示意他可以继续。

张敬修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样子,可还是强打着精神,他对着一干上来的书吏说道。

“上数据报表!”

数据报表这个东西,自上次廷议之后,已经令清流们已然畏之如虎。

这会儿张敬修再提,更是令他们心中忐忑不安。

此番,这数据报表也经过了改良,甚至还支起了一个展板。

巨大的展板在皇极殿大门外的广场上架起来,令不少班队末尾的朝臣,都能够一窥一二。

却能够听到,那礼部主事张敬修毫无感情色彩的高声宣读。

“自万历九年以来,大江南北灾害不断,各地灾荒歉收严重,河南又有风灾,京师附近雨水失调,庄稼干枯.四月初又有山西诸县发生灾害.二十二日又赈济苏、淮、凤、徐、宿等地水灾”

“礼部有主持赈灾、组织祭祀消除灾害等一干职能,自当是在此类灾害中责无旁贷.”

一番准备好的说辞下来,张敬修也随即自信了不少,他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在那些统计报表中不断点下,为皇帝和朝堂诸公讲解。

“然下官于礼部账目中寻到不少猫腻,请诸公看这里,成化以来,礼部以度牒筹备各项开支银两,万历八年之前尚且正常,然万历八年以来,此度牒数竟激增!”

张敬修面露厌恶之色,看了一眼徐学谟说道。

“巧合的是,万历八年也是徐尚书上任礼部之时!”

徐学谟身子微微发颤,可还是继续解释说道。

“这些年来,国帑空虚,民生凋敝,概是因那新政所致,我礼部如何能够不增发度牒,张嗣文汝身为礼部官员,连这一点都不懂么?”

“这便是怪哉。”

张敬修没有理会对方的无能狂怒,而是指向了另外一副图表说道。

“同样是自万历八年以来,各地白莲教匪作祟事件频发,其增长速度以及相关地区,竟与礼部增发度牒地点暗自吻合,世间岂有如此巧合之事?”

轰!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直接击打向徐学谟的脑门,让他彻底失去说话的力气。

徐学谟这幅作态,所有朝臣都看在眼里,哪里会猜测不出来?

可张敬修仍旧没有放过他,继续说道。

“这度牒一事,尚且可以解释为巧合,可自从万历八年以来,各地赈灾所发放各类祭祀、僧侣差银,竟也是与白莲教匪作祟之地相互吻合!”

原先,张敬修对于幼弟的猜测,还是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可他越在这些账目里头研究,越发觉得触目惊心。

张敬修咬牙切齿地说道:“徐尚书将账目做得滴水不漏,不可谓不细心,可却忘记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从前朝堂账目以文字记录,各个装订成册,自然是难以判断。

然而图表分析法一出,将各类数目两相对比之下,一切都一目了然,无所遁形!

尔还有什么可说的!”

“对了。”

张敬修一拍脑袋说道。

“徐尚书将礼部的账目做得很细,可却忘记了一个账目,那便是给陛下预计修建寿宫,期间定址与勘探一干费用,可有将近五万两的亏空。

这亏空与近来京师内白莲教作祟时间,暗暗吻合。

想必徐尚书并未来得及,补上此账目之错漏吧?”

说完这些,张敬修朝着万历皇帝拱手行礼说道。

“以上分析及数目,臣以人头担保句句属实。

若有人说此乃巧合,那臣便要问上一句,一个数目的巧合为巧合,所有数目的巧合,却依旧还是巧合么?”

听闻此言,于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当即虎躯一震。

朕的银子!

他看向徐学谟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狗一样的东西!朕修寿宫的银子都敢动!

皇帝在上头恨得牙痒痒,却依旧不能下去,狠狠胖揍那徐学谟一顿。

徐学谟扯着嗓子说道:“此乃猜测!做不得数!”

“狗贼!”

张敬修扭头怒目而视地,一步又一步靠近徐学谟说道。

“做不得数?尔要不要看看其他数目?”

“还有这京师祈福祭祀,与白莲教匪作祟之对比!”

“还有大觉寺”

“还有京师孩童以及有孕妇人失踪.”

张敬修渐渐靠近徐学谟,饶是他这般好脾气的人,对于徐学谟这等丧心病狂的行径,也同样是怒不可遏。

要不是在这御前,张敬修甚至能够扑上去,狠狠给徐学谟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原本应该给予平民百姓的赈济,被其转为了白莲教匪徒的度牒和供养!将会给民间百姓带去多少祸害?

还有那些孩童妇人失踪的数字,朱砂笔所标注的数目,看起来轻巧,可那都是活生生的一条条人命!

为了自身之权势,为了“养寇自重”,为了以白莲教作祟为筹码,这些部堂高官竟视生命于无物!

更有甚者如徐学谟一般,还当上了白莲教中的头目?

张敬修本来就面容憔悴,这会儿更是目眦欲裂,似一杀神,对着徐学谟嘶吼着说道。

“徐叔明!尔还有什么可说的!这账目便是铁证!这天下因你而死的数千数万生灵,午夜梦回之时,尔就不怕他们来寻你索命么?”

徐学谟又退后一步,可眼见对方乃是张敬修。

这区区一个礼部主事,平日里在礼部低声下气,不敢有一声重话的主儿,竟然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他胸膛不断地起伏,瞪着眼睛说道。

“张嗣文,尔不过区区一个礼部主事,如何能够与本部堂这般说话?

所谓图表之法,可笑至极!

尔等随意编排出一些数目,便可为本部堂定罪了么?

我无罪!那白莲教匪与我毫无关系!”

徐学谟一把将张敬修推倒。

大哥张敬修连夜不眠早已力竭,被他这一推便踉跄后倒。

眼见着便要直挺挺摔在地砖上,可一个手牢牢撑住了大哥的后背。

“五弟。”

张敬修奋力瞪大了眼睛,里头尽是疲倦。

作为一个老爹张居正最为失望的孩子,他终究是尽力了。

张允修拍了拍大哥的肩膀说道:“哥,你适才那手帅炸了,接下来便看愚弟表演了。”

张敬修不知“帅炸了”是哪里的词语,可总归是听出来在夸自己。

他已然三天三夜没有合眼,被张允修缓缓放在地上,一接触地砖竟然就沉沉睡去。

即便是在皇帝御前,他也睡得异常安心。

“徐学谟!”

只听张允修一声爆吓。

徐学谟看到对方,却犹如老鼠看见猫一般,转身便想要逃离。

可张允修哪里肯放对方走,他身着一身三品豹服,身手也如虎豹一般,将那徐学谟一把给拉住。

徐学谟仍旧在嘶吼着:“张士元!恁放开本部堂,恁区区一个三品指挥同知,有何资格拿我!”

“啪!”

张允修出手干脆利落,一个掌掴过去,打得徐学谟瞬间噤声。

“这一巴掌乃是为京师百姓所扇,尔这等衣冠禽兽,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为一己之私,妄图关闭医馆,毁新政,坏黎民百姓之生计,该杀!”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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