硃砂笔在宣纸上悬停良久,才开始动笔。
既非赞同也不反对的模糊批示,是因为他想起洪武十年父皇教他批阅军报时说的话:“帝王心术,就在这留白处。”
午时三刻,太监送来膳盒。
朱元璋开炊饼夹了块酱羊肉,將另一半塞给朱棣:“你大哥总说咱偏心,几个弟弟中,最看重你。”
“父皇是偏心。”朱棣边吃边道,“你心中最看重的,明明是大哥啊。”
朱元璋瞪眼:“都是咱的儿子,咱对你们都一样,但是期待不一样。”
“儿臣明白。”朱棣頜首。
朱元璋快速吃下最后一块:“这些年,你跟著你岳丈,在北疆干得不错。”
“父皇,儿臣岳丈老了,儿臣求父皇给他恩典,荣光回乡养老。”朱棣拜道。
朱元璋指了指分开的炊饼,冷声道:“天家恩威就像这炊饼,要开了给,却不能让人吃饱。”
朱棣猛地一顿。
在他看来,父皇和徐达大將军,那是生死兄弟。
没想到父皇对徐达,也会用帝王心术。
“吃完,继续批奏章。”朱元璋起身,“咱看看你批的。”
他走到朱棣桌案前,拿起他批过的奏章,一本本看过,嘴角微微扬起。
但是,看到当中一本时,朱元璋眉头皱起:“凤阳守备贪墨案,你也敢准?”
“啊?”朱棣大惊,“凤阳是龙兴之地,还有人敢贪墨?”
朱元璋拿起笔,狠狠打了个叉:“记住,批红不是做善人,是让天下人怕你手里的硃笔。凤阳的事,决没有那么简单,首先得让他们怕。”
“儿臣明白了。”朱棣頜首。
朱元璋轻嘆一声,按住儿子手腕:“你大哥仁厚,老二无才,老三暴戾,老五庸懦,大明的將来,得有个既狠得下心,又沉得住气的人。你以后,要辅佐你大哥。”
“父皇放心。”朱棣跪下。
朱元璋回到龙椅上坐下,突然问:“老四,刘安坠井跟你母后得痘症,到底有没有关係?”
朱棣心中一漂。
他注意到父皇用的是“坠井”而非“失足”,这个细微差別让殿內的地龙热气骤然一冷。
“回父皇。”他保持著奏对的姿势,“刘安一死,线索確实断了。但儿臣查到尚服局那匹苏绣百子图,来自城北“锦绣轩”。”
“接著说。”朱元璋抬眼。
“蹊蹺处有三。”朱棣从袖中取出本蓝皮簿册,“其一,这铺子专营杭绸却突然进了苏绣;其二,经手此物的绣娘周氏患过痘症;其三,刘安採买当日,是单独去的。”
朱元璋眼中寒光闪过:“这还不明显吗?”
“儿臣不敢妄断。”朱棣继续道,“或许是巧合,母后確曾让刘安寻百子图,而且要的急,尚服局那边来不及,只能去绸缎铺找。若有人藉机行不轨,也有可能。”
朱元璋眼中杀机毕露:“哪有那么多巧合?把相关人等全下詔狱,锦衣卫的手段,难道还审不出来?”
朱棣直起身子:“父皇不可!母后素来仁厚,若知因她之故牵连无辜,母后定然不允。再说,
母后刚刚痊癒,就行刑杀,儿臣怕再给母后招来不详。”
“你带兵时也这般优柔?”朱元璋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