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人情就是这样,越是不肯来往,就越是无话可说。
大家明明都住在奉天,可要是不心思围拢,一连数年见不着面,也是常有的事情。
展颜消宿怨,一笑泯恩仇。
显然,两人都有心想让这份交情延续下去。
“你儿子不错,说话办事都挺敞亮!”江连横坐下来叹道,“不像我家那俩,丫头往死里淘,小子倒是听话,就是老实过活了,半天也憋不出个闷屁!”
苏文棋忙说:“你那是不知道,别看这小子好像挺懂事的,其实背地里一身反骨。”
“这不是随根儿么?”
“唉,孩子不好管呐!”
江连横笑了笑,从怀里掏出烟盒,见苏文棋不抽,就自己点上了一支,问:“好多年不见了,你家里都还好?”
苏文棋点点头说:“都好,都好,贵夫人可好?”
“还那样儿,就是身板儿太弱了,每天喝的药比吃的饭都多。”
“连横兄,我看你是大手大脚惯了,这么大的家业,真要操持起来,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扛住的。”
江连横没有否认。
他确实不爱管账,既是能力问题,也是性格问题,便摆了摆手,忙岔开话题道:“别说我了,你现在的家业也不少啊!”
苏文棋却说:“没法比,我只需要操心生意上的事儿,你要考虑的可就多了。”
“只操心生意?”江连横笑着问,“隔三差五的时候,不再谈点家国大事了?”
苏文棋忽然有点惭愧,忙说:“不谈了,谈了也没什么用,不过是误人误己,所谓救亡图存,大多都是空谈,这年头能保全家眷,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恪尽职守,即是救国。”
“这话说得可不像你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我年轻的时候,以天下为己任,觉得只有赛先生才能救国,后来又觉得立宪才是正途,再后来又认定满清不灭,国必衰亡,现在清廷已经没了,结果又怎么样呢?北洋诸公,民主无量,独裁无能,还不是一盘散沙?”
正说着,大宅里忽然传来一阵细密的交谈声。
看样子,几个小辈儿也算互相认识了。
两个当爹的回身望望,眼里顿时倍感欣慰。
江连横又把话题扯回来,接着问:“不说这些了,你今晚怎么有空来了?”
苏文棋看了看堂前灵位,低声说:“其实,我这两天一直都想过来,可我看你这实在太忙,想要跟你聊聊,估计你也倒不开功夫,而且……你也知道,苏家已经退了,我要是这时候高调过来,指不定要招惹多少闲言碎语呢!”
“我理解,退就退了吧!”江连横幽幽叹道,“当年,我七叔想要退伙儿,我怎么也闹不明白,明明是大好的势头,为什么要走,现在我明白了,他当初要是不退,恐怕到现在也退不下来,走就走吧,我不怪他!”
“确实……”
苏文棋想了想,接着又说:“不过,苏家当初能退下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有你成全我,不然的话,恐怕苏家也没那么容易洗白。”
“嗐,过去的事儿,别再提了!”
江连横大手一挥,结束了叙旧的话题。
尽管苏文棋说的没错,但同样的话,江连横却不能总挂在嘴边儿——旧恩重提,那便是仇。
灵堂内烟熏缭绕,香烛闪烁,但却并不阴森可怕,反倒令人觉出片刻安宁。
苏文棋看向棺木,忽然试探着问:“我最近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是编筐老窦和哨子李干的么?”
江连横冷哼一声,却道:“两个狗腿子罢了,背后是秦怀猛搞的鬼。”
“是不是开洋车行的那个?”
“对,就是他,你也听说过?”
苏文棋点点头道:“不止听说过,我还跟他做过生意呢,大概是前两年吧,有一阵儿,他经常派人来我柜上兑换外币,好像是在投资地产,反正跟东洋人走得很近,你要是想扒他的底细,我可以帮你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