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布雷斯特的终结
「布雷斯特家族完了!」
一听到这个兴高采烈到有着鲜明特征的声音,正靠在浴桶边与塞萨尔商议,是否该将一些买卖交给雅法女伯爵来管理的鲍德温就忍不住按住了额头——塞萨尔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当儿,理查已经昂首阔步的冲了进来。
鲍德温定期沐浴——是为了治疗他身上的病症,所以知晓这件事情的人几乎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搅他——塞萨尔在这里是为了给他做检查,擦药……也可以藉机讨论一些不是那幺重要但也需要商榷后才能决定的事情。
只是侍从并不敢阻拦理查,除了君王的身份之外,他还是鲍德温和塞萨尔的朋友,以及这次十字军东征的统帅之一,而这些虚弱无力的告饶和哀求根本不会被理查放在心上。
他走进房间,便看到塞萨尔正在忙碌于指挥仆人们架起屏风,「老兄!」他嚷嚷道,「我来见的难道是个公主而不是一个国王吗?
何必如此害羞!如果换做腓力,他甚至会邀请我一同入浴!」
需要特别说明一点的是,此时的人们,无论是农民还是皇帝,对自身的隐私并不怎幺看重,大街小巷你都能看到随意便溺的人,有时候男士与女士们寻欢作乐,也只不过找一个隐蔽的角落,或是以斗篷遮掩——这还是教士们一再三令五申的结果。
毕竟在一百多年前,哪怕是拥有城堡的领主,他和他的妻子、孩子也是和宾客、骑士们一起睡在大厅里的。
如理查这样的上位者,他们更是时常与人「坦诚」相见,哪怕他们正在「祈祷」或者是全身赤裸的浸泡在浴桶里,甚至便溺的时候也会召唤官员谈话,这种行为不是折辱,甚至可以被视作一种特殊的爱宠和亲近。
「你知道的,鲍德温与其他人不同。」塞萨尔亲自绕过屏风拦住了理查,并且半强迫的按着他在一张椅子上坐好,「我叫厨房给你端蛋糕和葡萄酒来。」他像哄一个孩子般说道,
理查显然很不满意他这种打发人的方式,「我可不是什幺胆小鬼,「他叫嚷道,「何况即便是天主给予他的试炼,他也已经快要通过了,不是吗?」
他虽然醉心军事,对国政毫无兴趣,但麻风病是每个君主都要警惕的东西,更不用说鲍德温被这种恶性的疾病所缠绕的原因着实有些莫名其妙,这些君主们必然会提起应有的警惕。
教士们也曾教过他有关于麻风病的知识,就他所知,在出现症状之后,病情的发展往往会非常迅速。
一开始只是皮肤起红斑、丘疹,最后是四肢水肿,而后是麻木,渐渐的,病人的皮肤会产生大片的凹凸不平,毛发脱落,耳垂与嘴唇变得肥厚,面颊的皮肤和肌肉也会鼓起,甚至出现赘生物。渐渐的,他们的骨头也会变得疏松,很容易折断,难以自如行动,溃疡和肿胀更是时有发生。
而且……理查不由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风,这些症状同样会发生在对于一个男性最为重要的器官上,因此得了麻风病几乎就注定了不可能有后裔。这也是为什幺他虽然很喜欢鲍德温,却不可能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他的原因。
琼安已经吃过了无嗣的苦头,他实在不愿意她遭遇第二次厄运——但要他如那些臣子们一再劝诫的那样,远离鲍德温,以免染上麻风——理查却不以为然。
除了他最担忧的那点之外,鲍德温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可怜人,他依然是一个能够提得起长矛,飞身上马,并且率领着他的军队抗击撒拉逊人的英雄。
而接近他的那些人,从和他时间待的最长的塞萨尔,到现在服侍在他身边的贵族和仆从都不曾有人说染上了麻风病,既然不是惩罚,那幺唯一的解释就是考验了。
在教会的书卷上留下名字的圣人,哪一个不曾受过病痛、伤残和死亡的折磨?正是因为他们在这样的迫害下,依然表露出了无穷的勇气,才能被人尊奉与跟随。
此时另一个想法又从理查的心里冒了出来。如果鲍德温真的以他的虔诚与纯洁证明了他的无辜,那幺他是否能够成为在耶稣基督离开后,第一个痊愈的麻风病人呢?
想到这里理查,甚至想要跑到屏风里去看一看鲍德温现在的情况,但他还未付诸行动,一股温柔的力量就把他推开了。
他听到了鲍德温的笑声,「抱歉,理查,你还得等一会。」鲍德温说道,换做别人,他或许会愠怒,但换做理查——这家伙只是没把那些礼节和禁忌放在心上罢了。
那些英国人和理查在琼安公主婚事上迥然不同的两种态度,也不会让鲍德温愠怒,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在九岁那年他就做好了进入修道院的准备。只是命运弄人,他的父亲终究没能拥有第二个儿子,而他死去的时候,身边只有鲍德温,他必须接过父亲以及祖辈交托给他的权柄,还有整个十字军以及亚拉萨路。
甚至在一年前,他还在期望塞萨尔的儿子,如果事情不如他们所预期的那样顺遂,在大臣们的请求下,他甚至会被迫接受希比勒和亚比盖的孩子也说不定。
但为什幺要说是一年前的想法呢?
鲍德温从浴桶中擡起双手,他的左手是最早显露症状的,麻木感始终挥之不去,但麻木感也是有轻重的。至少鲍德温可以清晰的分辨得出来——才被发现染上麻风病的时候,他就像是戴了一只羊皮手套,后来则是厚重的牛皮革。
他的病情曾经有两次较大的起伏,一次在希比勒怀孕的时候,一次则是在伯利恒出现了瘟疫时,那段时间他几乎日日难以安枕,白天还要去应对那些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各怀心思,争执不休的大臣们,在那段时间里,他的左手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而他身上的红斑已从背部的少量斑点迅速的蔓延到了腰间、脖颈和面部。
之后哪怕塞萨尔凭藉着自己以往的善行得到了民众的支持,得以从阴谋中逃脱,他还是陷入了高热,过多的热量引起了溃烂和肿胀,那也是塞萨尔第一次给他做了药物注射。
注射器是塞萨尔给那件他从未见过的器具起的名字。
它看上去很像是一个大型的放血针,但又很像是一个缩小的灌chang工具。
接受了治疗后,他的温度很快就降了下去,只是之后他不得不回到亚拉萨路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新的药物提取液送到了圣十字堡。
可以说,那时候鲍德温想都没有想过痊愈这两个字,他觉得无论是忍耐那些粘稠的药膏,还是受那些苦涩药草的折磨都无所谓,只要能够让他再坚持几年,至少支持塞萨尔重新打下埃德萨,无论他能不能与鲍西娅有一个男孩儿,挚友都算是有了一个真正的立足之地,他也能安心的等待着天堂的大门向他敞开。
但看看现在的他吧,他的左手依然与右手有着明显的不同,但原先的迟钝和麻木已经消失了,他甚至觉得,他现在的症状要比最初的时候还要轻微,他甚至可以凭藉着左手的食指辨识出胸针上那些细微的浮雕印记,来判断那是一个怎样的画面或者是故事。
而在药浴、口服药草以及注射三管齐下后,那些溃烂的部分已经愈合了,痈肿也萎缩了,他的身体重新变得轻盈起来,晚间时不时的低热也很久不再有了,他甚至能够在浸泡药浴的时候,尽情享受温热的水波拍打在身上的感觉。
「说说吧,理查,」他饶有兴致地喊道:「布雷斯特怎幺了?」
理查这才想起来,他正是听了布雷斯特的事情,才匆匆跑来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的——不,对于两位国王,一个专制君主来说,这并不算什幺好消息,但可以把它当做一个饭前的笑话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