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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8章 黄天助我!

京畿之南,三十里外。

永安镇。

这座本该普通的京畿小镇,如今已被一片撼人心魄的黄所淹没。

目光所及,镇內家家户户飞扬著刺目的黄布旗帜。

街头巷尾、酒肆茶馆,无论贩夫走卒还是乡绅耆老,男人们无不以整幅黄巾紧紧缠裹头颅,如同佩戴著某种不容置疑的徽记。

这铺天盖地的黄,並非装饰,而是无声的宣言——

整个永安镇,乃至更广阔的地域,其心灵与归属,在极短的时间內,已全然倾覆於那个如日中天的名字:

太平道!

镇外,景象更为骇人。

仿佛大地生出了巨大的癤痈,数以千计、万计的黄色帐篷,密密麻麻地粘连著,毫无秩序地铺展开去,直至目力难及的远方地平线。

它不再是一个临时的营地,而是一片汹涌的黄海!

人头攒动其间,如同海水中沸腾的浮沫。

信徒们源源不断地从四野八荒涌来,匯入这片日渐膨胀的黄色狂潮。

人潮汹涌,数量之巨,足以令最见多识广的官员也为之咂舌汗顏。

为何齐聚於此?

一切皆因太平道的精神图腾、被千万人顶礼膜拜的大贤良师,此刻已法驾京畿,將这座小小的永安镇,定为其临时的神坛所在。

於是,这里便成了黄天触角探入帝国核心地带的桥头堡,吸引了各方势力或贪婪、或忧虑、或恐惧的目光。

镇外北方,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集结回应。

大批官兵严阵以待!

连绵的营柵如同钢铁长城,拒马与鹿角森严布列,刀戟森森,铁甲在冬日的寒阳下反射著冰冷的光芒。

战旗招展,號角低鸣。

源源不断的援兵沿著官道急行而来,尘土蔽日,沉重而急促的马蹄声与行军的脚步,搅动著周围的空气。

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威慑那无边无际的黄色,阻止这片狂热的浪潮继续北上。

並正以庞大的军力悄然完成著某种致命的合围之势。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新皇赵御虽已坐上龙椅,却尚未来得及对著势力急剧膨胀的太平道正式降下圣旨。

然而,京畿內外,没有人是真正的傻子。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一旦新皇从皇权嬗变的血腥漩涡中稍作喘息,稳定局势拔出锋刃,这太平道必將首当其衝!

挟持公主?此乃倾国重罪!

只待那盖著九龙纽印的圣旨一旦飞出宫闕,雷霆万钧的剿灭之网,便会瞬间铺天盖地而下!

永安镇中。

镇中心那座象徵著太平道权力顶峰的宅邸內,主厅堂门扉紧闭,如同吞噬秘密的巨口。

四周身缠黄巾的精锐教徒,面容肃杀如铁铸,目光鹰隼般巡视著每一个角落,將此处隔绝成一片凡人勿近的禁域。

大贤良师正在此会客。

但。

却有一道格格不入的身影,如一支孤寂的白荷,笔直地立于禁域之外的迴廊下。

黄巾力士数次低声劝阻,她恍若未闻。

力士们面面相覷,却终究不敢强行动用手段,只得徒增几分无奈。

这是一个少女。

年华正盛,不过十七八岁的韶光。

她的眉如远山新月细细描画,鼻樑秀挺如玉柱天然雕琢。

本该是承恩雨露、笑靨如的绝色之姿。

尤其那股由內而外瀰漫的、浑然天成的贵气却格外瞩目。

纵是那些倾心皈依、来自京畿世家的闺阁千金,在这份沉淀於血脉中的雍容面前,也黯然失色,犹如萤火比之皓月。

最令人侧目的是她身上的顏色。

在这片被“黄天”浸透的世界里,人人身披象徵狂热信仰的衣衫,唯独她,一身縞素!

麻衣粗糲,白得悽然,白得刺眼。

这不是刻意的標新立异,而是——

她在服丧!

只因她是康寧公主,赵惜灵!

然而,如今的赵惜灵,与数月前那个无忧无虑、甚至带著几分刁蛮鲜活气息的帝女,已然判若两人。

曾经流转顾盼间的灵气被一层灰濛濛的疲惫替代,眼瞼下的乌青如同浓墨晕染,诉说著无数个辗转难眠、惊悸连连的夜晚。

面庞失去了桃李之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颧骨微微凸起,整个人消瘦得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那份成熟感,並非时光雕琢的诗意,而是命运重锤下的被迫苍老。

这半年多,她的人生如同一叶扁舟,被拋进汹涌湍急的诡譎巨浪之中!

江南瘟疫肆虐,她曾一脚踏入鬼门关,挣扎於黄泉边缘。

侥倖得大贤良师符水续命,转眼却又沦为他的阶下囚徒,生死操於人手。

好不容易盼来朝廷救兵,怀揣著为父皇带回秘宝的孝心,说服大贤良师同赴那传说中的诅咒之地——葬龙岭。

然而葬龙岭上惊变骤起!九渊岩牢崩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目睹朝廷救兵被大贤良师视为尘埃般碾碎,为了救下名捕残心的性命,她贵为金枝玉叶,却不得不捨弃一切尊严,跪伏在那个男人脚下,声泪俱下地乞求恩典!

那一刻,少女仅存的虚幻屏障支离破碎!

她第一次清晰无比地感知到:大贤良师的温情,是面具;其下的,是彻骨的冰冷与对皇权毫无顾忌的漠视!

从那之后,她对那位容貌完美如仙、手段却冷酷如魔的大贤良师,便有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畏惧。

她是真真正正的人质!

不再抱有一丝幻想的绝望人质!

若仅止於此,或许尚能怀抱被解救的希冀。

內心深处,她始终坚信著,她的父皇,那位雄踞龙椅、掌握乾坤的天子,定会將她从这场噩梦中救出!

残酷的现实,却在她被劫持至此不久后,便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父皇……驾崩了!

唯一、也是最后的依靠,轰然崩塌!

巨大的哀慟与不忿瞬间燃遍全身!

她不顾一切地哭喊、挣扎,只求重返京城,去见父皇最后一面。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粗暴的锁链和黑暗的囚室——大贤良师冷漠地將她扔了进去,如同处置一件麻烦的物件。

直到新皇登基的喧囂尘埃落定,她才得以重见天日。

然后,赵惜灵才恍然明白了大贤良师的“残忍”或许是她唯一的生路。

京城之中,那些她血脉相系的亲王叔伯们,为了那至高无上的龙椅,早已杀红了眼!

几十位尊贵的亲王血脉流尽,最终只有一个踏著尸山血海、浑身浴血的胜利者站上御座。

若彼时她身在京城,那场针对所有可能继承者的残酷清洗,绝不会因她是女子而网开一面!

没有势力,没有军权,她是所有竞爭者中最弱也最碍眼的一环,只配成为踏上皇位的垫脚尸骸!

是她眼中的“灾星”大贤良师,用冷酷的监禁之手,於这血腥残忍的皇室屠戮中,保全了她这条风雨飘摇的性命!

她曾经的恨意,竟显得那么荒诞可笑。

福祸相依,生死一线。

命运的无常拨弄如同儿戏,令人窒息。

若非这场被强加的“劫难”,她早已无声地死於那些血脉至亲的刀锋之下。

一场绑架之祸,阴错阳差,竟成了她的救命之恩!

最后,她对大贤良师的恨意,都莫名地消退了不少。

而此刻。

命运的轮盘再次將她推上了抉择的十字路口。

一种冰冷而可怕的预感攫住了她。

因为她知晓……大贤良师此刻在厅堂深处密会的客人的真实身份——

是新皇赵御派来的密使!

她的生死,她未来的全部,极可能在那紧闭的门扉之后,被冰冷地裁决!

“吱呀——”

仿佛撕裂沉寂命运的號角!

厅堂笨重的雕木门,终於带著令人心悸的滯涩声,被从內缓缓推开。

会谈结束了。

身著黄色道袍、容顏俊美恍若謫仙临尘的大贤良师,与一位身著商人常服、脸色凝肃的男子鱼贯而出。

男子朝著大贤良师微微点头,连告別都显得仓促而戒备,脚步急促地匯入院中的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大贤良师神情淡漠,似要举步离开。

赵惜灵猛地提气,鼓起残余的所有勇气,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堪堪拦在那令人敬畏的身影之前。

“大贤良师!”

她的声音带著明显的颤音,如同瑟瑟秋风中的落叶。

直到现在,她依然从心底畏惧这个男人。

自从葬龙岭回来之后,她的这股畏惧就从未消失过。

她想问,她急迫地想知道会谈的结果——那把悬掛在她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

可话到唇边,却被巨大的恐惧死死扼住咽喉。

她更怕的是……

怕得到的答案冰冷地將她打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沾湿苍白的脸颊,咸涩的味道渗入口中,带著无尽的哀凉与屈辱。

晶莹的泪珠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大贤良师垂眸,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平静目光落在她泪痕交错、满是绝望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嘲笑,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略一停顿,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澜:

“进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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