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郜鸿哲先前派去採购种子的几名手下,提著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回来了。
为首一人恭敬地將麻袋呈到郜鸿哲面前:
“,您请看,这些可是您要的蓿种子?”
郜鸿哲站起身,伸手从袋中抓了一把种子,就著跳跃的篝火,仔细辨认著种子的形状、顏色和大小。
他看得非常认真,仿佛手中捧著的不是普通的种子,而是定风城未来繁荣的希望。
片刻后,他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將种子小心地放回袋中:
“不错,色泽饱满,形態无误,正是苜蓿种子。辛苦了。”
手下们闻言,立刻熟练地將几个麻袋牢牢捆缚在骆驼背上的行囊中。
郜鸿哲整理了一下衣袍,转向梁进,双手抱拳,深深一揖,语气中充满了真诚与不舍“孟兄,我此行的目的已然达成。”
“今夜能与孟兄在此戈壁小镇,篝火相伴,开怀畅饮,追忆往昔,实乃鸿哲人生一大快事!”
他的声音微微低沉下去: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也该告辞了。”
看著郜鸿哲清瘦而坚定的身影,梁进心中百感交集,一股难以言喻的悵惘涌上心头。
柳鳶已如黄鹤远去,杳无音信,不知此生能否再见。
如今,郜鸿哲也要离开了。
梁进知道,他这一走,两人之间那无形的隔阂与立场的差异,又將使他们回到之前那种“相见不如不见”的状態。
一股衝动让梁进忍不住开口,声音带著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挽留:
“郜兄—若是,你若能放下官身,你我兄弟,日后把酒言欢的机会,也还很多。“
若郜鸿哲不再是朝廷命官,他们之间最大的立场衝突便不復存在,这份情谊或许能更加纯粹。
然而,郜鸿哲闻言,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那种梁进早已熟悉的、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倔强笑容。
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早已看穿了命运的安排:
“见苍生疾苦,我岂能不为?”
“孟兄,此乃我毕生之志,亦是心中之道——改变不了的。“
说著,他从行囊中取出最后一个装满烧酒的羊皮袋,轻轻放在梁进的身旁:
“这袋酒,留给孟兄。戈壁夜寒,聊以御寒。”
梁进看著那袋酒,又看了看郜鸿哲那执拗的眼神,心中最后一丝劝说的念头也熄灭了o
他早该知道的,这是头驴!
当年在金鑾殿上就敢跟皇帝死磕,这才被发配到这西漠苦寒之地。
没想到经歷了这么多,他这寧折不弯的性子,竟是一点没变。
改变一个人太难,尤其是改变一个信念坚定的人。
与其徒劳无功,不如尊重对方的选择。
梁进点了点头,语气恢復了平静:
“既然如此,各有志,我不再相劝。”
他话锋一转,眼中流露出一丝真挚的情谊:
“不过,君子远行,岂能无乐送別?今日,我便为你弹奏一曲,以壮行色。”
说罢,梁进重新盘膝坐下,神色一肃。
只见他手在空中看似隨意地一拂,一架造型古朴、色泽深沉的七弦琴便凭空出现在他的双膝之上,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他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冰凉的琴弦上。
“嗡——””
隨著他指尖的拨动,一缕悠扬而清澈的琴音流淌而出,初时如涓涓细流,浸润著这乾燥寒冷的戈壁之夜。
然而,这琴音之中,却缠绕著一股化不开的淡淡忧伤,仿佛秋风拂过荒原,带著对往昔的追忆与对离別的悵惘。
琴声在簧火上空盘旋,竞一时压过了周围的喧器,引得附近不少人侧耳倾听。
郜鸿哲深深看了梁进一眼,眼中似有晶莹闪烁。
他不再多言,利落地翻身骑上骆驼。
他的隨从们也早已准备就绪,纷纷上驼。
梁进仿佛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世界里,眼帘低垂,心神俱醉,手指在琴弦上行云流水般舞动。
郜鸿哲坐在驼背上,最后朝著梁进的方向,郑重地抱拳一礼。
这一礼,既是感谢知音难得的赠曲之情,也是告別这位立场相左却情谊犹在的故友。
隨后,他轻轻一抖韁绳,低喝一声:
“我们走!”
骆驼迈开稳健的步伐,载著郜鸿哲和他的隨从,伴著那充满离愁別绪的琴声,缓缓驶向镇外无边的黑暗。
梁进目送著他们的背影,手指依旧在琴弦上流转,琴声中的忧伤渐渐褪去,转而注入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激昂与苍凉,仿佛英雄的慨嘆,又似看透世情的豁达。
他一边弹奏,一边开口,声音清越,与琴音相和,在这夜色中远远传开: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指尖力道骤变,琴音陡然拔高,变得鏗鏘有力,充满了金戈铁马般的豪情,却又蕴含著对世事无常的深深嘆息:
“皇图霸业谈笑间,不胜人生一场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