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只是连累你了。瑞应寺……」
提到这个名字,孙和只觉得满嘴生涩,竟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瑞应寺是当年先帝为步夫人(全公主生母)所修的寺院。
作为孙和的妻室,王夫人的儿媳,被送入步夫人的寺院,无异于是在亡灵面前羞辱活人。
在那里,张妃一举一动皆在全公主的掌握之下,生死皆由全公主掌控。
比自己被送去新都更受折磨。
张妃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一层,哭泣声渐渐停了下来,最后变成了久久的沉默。
良久之后,她缓缓擡头,望向孙和,眼中有恐惧,有不甘,有深深的愧疚。
「大王,」她轻声道,「你我夫妻一场,若全公主当真想要杀你,妾亦不会独活。」
孙和一惊:「爱妃不可……」
「此次祸事,起于妾身……」
张妃话未说完,悔恨的泪水,再次从眼中流出:
「全公主恨你,亦恨我。你说,我若先去,她是不是就能稍解恨意?」
「也许这样,能为你争一线生机。」
「胡说!」孙和一听这话,顿时感觉不妙,连忙拉住张妃的手,「你别胡说!」
「你千万不要做傻事!全公主那毒妇淫娃,对我恨之入骨,如果她真想杀我,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主意的……」
知道自己难有幸免,孙和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喊了一声毒妇淫娃。
「大王!」
张妃转身,反握住他的手,泪中带笑:
「我与你成亲这些年,有过荣华,亦有清欢。妾此生,无悔,只恨不能与大王白头。」
她忽然推开孙和,擡手从云鬓间拔下一支金钗。
「爱妃!不可!」摔倒在地的孙和脸色剧变,挣扎着起身,想要上前欲夺。
但已迟了。
张妃握钗,将尖锐如针的钗尾对准自己白皙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入!
「噗嗤——」
一声闷响,金钗贯穿喉管。
温热粘稠的鲜血瞬间从创口喷涌而出,溅在孙和伸出的手上。
张妃浑身一震,瞪大了双眼,直直看向孙和。
眸子里,此刻映着孙和惊恐的面容。
她想说什幺,嘴唇翕动,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血慢慢地从她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滴落到衣襟上,地面上……
手臂动了动,似乎想再触摸孙和的脸,但最张还是无力垂下。
「爱妃!」孙和扶住她瘫软的身子,「爱妃!」
他颤抖着手,想拔出那支金钗,在手指触碰到钗头的时候,却又缩了回去。
最后只能是泪如雨下,不断地痛苦低呼:
「爱妃……爱妃……」
张妃躺在他怀中,眼睛仍睁着,望着屋顶的藻井彩绘,瞳孔却已渐渐涣散。
目光最后凝固成一片空茫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孙和仍一直抱着张妃渐渐冰冷的身体,一动不动。
许久,他缓缓擡头,望向建业的方向,眼中一片死灰。
——
迁孙和至新都的诏令,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只在建业朝堂激起几圈微澜便沉寂下去。
卫将军滕胤在府中长叹一声,终究没有上表。
骠骑将军吕据虽心有不甘,但在朝上依旧沉默不语。
朝中诸臣都明白,全公主与王夫人二十多年的旧怨,孙和作为前太子的敏感身份,新帝孙亮年幼受制……
这一切,让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开口。
谁敢开口,谁就是对现在的陛下不满,想要扶立前太子。
这是个政治立场的问题。
更别说涉及皇位之争。
南鲁之争,让朝堂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没有人想再来一次。
无人敢言,无人愿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