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张妃之死,在私底下引来不少叹息。
真正因此事震怒的,反而是最不该有「正义感」的人——
「糊涂!愚不可及!」
校事府深处,吕壹狠狠把府报摔在案上,那张常年阴沉的脸上罕见地涨红。
他来回疾走,气喘如牛:
「明明是诸葛恪出的问题!明明是他说的那些混帐话,明明是他心怀怨望,明明是他对陛下不满!」
「孙和迁新都等死,张妃自尽,可诸葛恪呢?诸葛恪还在西陵当他的都督!」
他猛地停步,眼中闪过阴鸷,骂了一句:「打蛇不打七寸,反去揪蛇尾巴,简直就是蠢货!」
设法把诸葛恪反对先帝的罪名坐实了,很难吗!
吕壹这番怒火,自然与「公道」「正义」毫无关系。
他自有他的一番打算。
校事府可以听命于孙峻,但绝不效忠于孙峻——这个道理,吕壹比谁都清楚。
就算是效忠于那个几岁的娃娃皇帝,也比效忠孙峻更名正言顺。
但可能吗?
他吕壹,首先要考虑的,是为自己,为校事府。
如今想要干什幺事,能离得了钱粮二字?
就算是整个大吴,若是没了钱粮,你去问问孙丞相,他能干什幺?
吕壹眼前,正好有一条财路,风险不大,利润很高。
从长安回来后,那位大司马的承诺几乎是时时响在耳侧:
生丝、粗糖收购价提两成,且只入校事府暗帐。
一念及此,吕壹呼吸都急促起来。
那是多大一笔钱?足以让校事府上下死心塌地,足以让他吕壹在孙峻倒台后仍有退路,甚至……足以撬动更多可能。
但冯大司马的条件很明确:弄死陆抗。
陆抗,陆逊之子,吴郡四姓陆家的新一代翘楚。
要动这样一个人,寻常罪名根本无用,唯有利用他与诸葛恪是姻亲的名头,将他与谋逆的诸葛恪绑在一起。
若是错过眼前的时机,再等机会要等到猴年马月?
「诸葛恪不死,陆抗的罪名就坐不实……」
吕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无比恼火的光:
「可如今孙峻和全公主,一心只想先除孙和,对诸葛恪反倒用起了软刀子……迁延日久,变数丛生。」
「简直就是愚不可及!」
「孙和无兵无将,能干什幺?先杀孙和,惊动了诸葛恪,到时候让他有了准备,再想让他死,何年何月?」
「诸葛恪罪名不坐实,又如何攀附陆抗……」
一想起还有不到半年就要收生丝,说不得诸葛恪还在做他的都督,吕壹心里就是一阵心痛。
不能再等了。
左思右想也没有好办法的吕壹,换了身不起眼的葛布深衣,戴了顶宽檐斗笠,从校事府后门悄然离开。
七拐八绕,最终踏入一处僻静的宅院。
这里是糜十一郎在建业的落脚处。
糜十一郎正在院中烹茶汤,见吕壹进来,也不起身,只指了指对面位置:
「吕公面色不佳,可是遇到了难处?」
吕壹摘下斗笠,也不客套,将孙和之事、诸葛恪之困、陆抗之难尽数道出,最后有些恼火地叹气:
「某与冯大司马有约在先,陆抗不黜,生丝粗糖的提价便是一场空谈。」
「可如今孙峻全公主的做法,全然不对……某思来想去,唯有请教糜君这破局之策。」
糜十一郎听吕壹说到「孙峻与全公主欲除孙和,下一步便是诸葛恪」时,正在持扇给小火炉送风的右手,微微顿了一下。
然后状似随意地问:
「吕校事,此消息……确凿否?」
吕壹此刻满心都是那「生丝粗糖提价」的厚利,见糜十一郎问起,便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如何不确凿?孙峻已命我加派三倍人手盯紧西陵,诸葛恪府邸外围每日十二时辰轮值,连其厨子采买都要记录。」
他越说越急,索性将校事府近日的监视记录摘要也说了个大概,末了咬牙道:
「某现在只愁一事:若诸葛恪真被他们弄死,如何牵连到陆抗那边,让他不得脱身……」
就算不能加个谋反之罪,至少也要先罢了他的官身。
糜十一郎静静听完,面如止水。
他提起青瓷壶,为吕壹斟了一盏茶,茶汤在盏中轻旋,映着炭火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