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精锐和兵力调到夷陵秭归一带,无疑是向孙峻发出一个信号:
把我逼急了,我就鱼死网破,挑起汉吴边境战事,到时候大家一起死。
诸葛恪看着诸葛融,声音放低:
「秭归以北的香溪河谷,有我们早年开辟的秘密营垒,我已令人重新修筑,并储有粮械。那里有小道,可通汉国。」
说来讽刺,这个秘密营垒,还是当年夷陵一战时,为了麻痹和偷袭刘备而设立的。
诸葛融听到这个安排,骇然道:「兄长……你要投汉?!」
——
三日后。
一个自称是故人之后的不速之客,被引入了都督府。
他披着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直到进入诸葛恪养病的房间。
这才取下兜帽,露出一张年轻得有些出乎意料的面容。
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眉目清朗,肤色因长途跋涉而略显风霜。
但那双眼睛沉静明澈,依稀能看出几分诸葛氏特有的疏朗之气。
与诸葛恪记忆中那位叔父年轻时的模样,竟有几分相似。
年轻人向诸葛恪深深一揖,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
「诸葛瞻,见过阿兄。」
诸葛恪原本半倚在榻上,闻言猛地坐直,眼中精光乍现。
「思远?」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你……你竟已这般大了?如何来的?」
「奉大司马冯公之命,自长安经南阳,过襄阳,辗转至此。」
诸葛瞻语气平静,「还有大兄(即诸葛乔),听闻阿兄病重,心急如焚,特意让我带信过来。」
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了上去。
一齐递上去的,还有一枚玉环。
乃是诸葛亮与兄长诸葛瑾互赠的凭证。
诸葛恪接过信,仅仅是扫了一眼,便知确实诸葛乔的笔迹。
他摩挲着上面熟悉的纹路,最后又还给诸葛瞻,叹息一声:
「冯大司马与伯松(即诸葛乔)……当真用心良苦,竟遣你亲至。」
「阿兄,」诸葛瞻直视着他,年轻的脸上有着超越年龄的郑重:
「弟此来,只为传一句话:汉国上庸、房陵二城,随时为兄敞开。」
「若愿西归,大司马当以三公之礼相迎,诸葛一脉,可续汉祚,共图大业。」
诸葛恪没有立刻回答。
他盯着诸葛瞻,忽然笑了笑,缓缓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年轻人,声音有些飘忽:
「你既是奉冯公之命而来,必是有因。告诉我,你都知道了些什幺?」
诸葛瞻缓缓道:
「阿兄,孙峻对你,杀心已决,绝无转圜,时间不多了。」
「我到荆州,便得知孙峻已密令平魏将军朱绩,尽起江陵之兵,一旦阿兄抗旨,便可西进。」
「全公主继子全绪,领水军五千,已至巴丘,封锁江面。」
「建业城中,阿兄府邸周围,皆是校事府暗探,二位侄儿(诸葛竦、诸葛建),出入皆有人监视。」
诸葛恪缓缓走回榻边,缓缓坐下,整个人像被抽去了脊梁:
「这些消息……汉国如何得知?」
诸葛瞻糊道:
「自是有渠道知晓。」
「渠道……」诸葛恪重复着这个词,忽然仰天大笑:
「好一个冯大司马!好一个渠道!江陵巴丘之事,中枢有人密报于我,我才能知晓……」
「没想到你从汉国过来,竟然比我知道得还要详细。」
「这岂止是渠道?这分明是在孙峻榻边安了耳目啊……」
他止住笑,眼中竟有泪光:
「当年……当年我还觉得,自己与冯大司马,或可不相伯仲。」
「如今看来……我诸葛元逊,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
想想也是,汉国起于巴蜀一州之地,到如今坐拥天下十之八九。
冯明文功不可没。
自己虽有东兴大捷,然则也不过是借了汉国压着魏国之势。
看到诸葛恪这副模样,诸葛瞻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道:「阿兄过谦。时势异也。」
「不是时势,是眼界。」诸葛恪摇头,疲惫地闭上眼:
「叔父看得比我远,冯大司马……看得比我们都远。」
他重新睁眼,目光已恢复清明,却带着决绝:
「思远,你不必劝了。我若想走,此刻便可与你西行,翻山越岭,过上庸而入汉中。」
「冯大司马既安排你亲至,接应路线必已万全。」
「但……我不能走。」
他再次起身,转头,望向建业方向,也是是孙权陵墓所在。
「先帝临终,让我辅政,将幼帝托于我。」
「如今,国贼当道,幼主被挟,我不能清君侧,振朝纲,已是愧对先帝。」
「若再弃土逃亡,投奔汉国……」他惨笑,「那便是不忠不义,贪生怕死。」
「九泉之下,我有何面目见先帝?有何面目……见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