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4章 死节
延熙十五年正月初十,建业的诏令到达西陵都督府。
诸葛恪是在病榻上接的诏。
他让亲兵在卧房外间设了香案,自己由两名侍从搀扶着,披发跣足,只着一件素白中衣,摇摇晃晃地跪拜接旨。
不明就里的使者在宣读诏书时,见他面色蜡黄,双颊凹陷,说话时气若游丝,倒真信了七八分「病重」之说。
「臣……臣恪,领诏……谢恩。」
诸葛恪伏地叩首,擡起头时,眼中竟有泪光:
「陛下天恩……臣,臣纵死……难报万一……」
使者回建业复命时,如此描述:「诸葛元逊形销骨立,咳血不止,恐真不久于人世。」
消息传回建业,孙峻有了一两分狐疑,全公主却是冷笑:
「病?那就让他病个够。传诏御医署,派最好的医官去西陵,务必治好诸葛太傅。」
二月初,西陵。
诸葛恪的「病」越来越重了。
都督府终日飘着药味,医者进出频繁。
诸葛恪偶尔在庭院中露面,也必是裹着厚裘,由人搀扶,说不上三句话便剧烈咳嗽。
西陵军民皆传:「将军为国操劳,病体沉疴,令人心酸。」
诸葛融就在这种情况下抵达西陵的。
他带来了一千人左右的队伍。
按诏书所令,他要过来接替诸葛恪。
都督府正厅,交接仪式草草进行。
诸葛恪依旧「病体难支」,被侍从搀扶着,将虎符、节钺等物递出时,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
诸葛融则显得格外恭顺,甚至有些局促不安。
整个过程,兄弟二人几乎没有任何眼神交流,对话也仅限于公文套话:
「西陵防务图册共三十卷,粮草簿记十二册,将士名籍……」
「有劳兄长,融必谨慎交接。」
仪式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诸葛恪便「体力不支」,被扶回后堂休息。
诸葛融则按规矩,住进了都督府东侧的客院。
他带来的几名属官开始按例「熟悉情况」,但效率不高,问的问题也多在细枝末节。
这很符合建业方面对他的评价:
一个去年在谯县之变中应对失措,靠兄长庇护才保住官职的庸碌之将。
当夜,子时三刻。
客院某个房间的门被无声推开。
诸葛融披着斗篷,在亲信引领下,穿过一道隐蔽的角门,最终进入都督府深处一间无窗密室。
密室内,诸葛恪早已等候。
他换下了白日的病容伪装,只着一件素色深衣,坐在一张方案后。
案上摊开着一幅巨大的荆州西部舆图,图上用朱砂标注了密密麻麻的记号。
「兄长。」诸葛融躬身行礼。
诸葛恪擡眼看向弟弟:「建业那边,除了诏书,孙峻可还对你有什幺吩咐?」
「只在信中说兄长劳苦功高,如今病重,理当回京荣养。让我好好接替,莫要辜负朝廷信任……」
诸葛恪冷笑一声,又问道:「还有吗?」
诸葛融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下,把声音压得极低:
「兄长,我从公安过来时,滕胤派人给我递了句话:『江陵兵已动,巴丘船已集,新都鸩酒至。』」
「新都鸩酒……」诸葛恪重复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孙和……果然死了。」
「兄长……」诸葛融声音发颤,「那我们……我们该怎幺办?」
「孙峻让我来,分明是……分明是没安好心!我,我哪里镇得住西陵?」
「去年谯县之事,若非兄长庇护,我早已……」
「正因你镇不住,他们才让你来。」诸葛恪擡头看向诸葛融,冷漠地说道:
「在孙峻和全公主眼里,你是个庸才,是个最好摆布的傀儡。」
「用你来接替我,既能显得朝廷宽厚,又能让西陵兵权名存实亡。」
「等你把西陵弄得一团糟,他们再派亲信来『整顿』,便顺理成章了。」
诸葛融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那……那兄长为何还要让我来?如果我称病不来,或者在路上拖延……」
「你不来,便是抗旨,孙峻立刻就有借口发兵。」诸葛恪摇头,「你来,我们才有时间周旋。」
「时间?什幺时间?」
「安排后路的时间。」诸葛恪指向西北方向,那里是连绵的群山暗影,「秭归那边,安排得如何了?」
诸葛融定了定神,连忙回答道:
「按兄长前信吩咐,公安的三千部曲,已分批向秭归移动。」
「只是……秭归虽属西陵防区,但毕竟偏远,将精锐调去那里,万一建业察觉……」
「正因秭归是西陵防区之藩篱,调兵过去名正言顺。」
诸葛恪道,「你可发文报备,就说『为防汉国细作渗透,加强上游巡防』。」
「孙峻巴不得你把兵力分散到穷山恶水,怎会阻拦?」
而且这也正好符合诸葛恪在孙峻等人眼里的作风。
毕竟他可是私通魏国才丢掉的丞相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