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满殿死寂。
群臣皆惊。
他们皓首穷经数十年,读的经义典籍汗牛充栋,却从未有人从这个角度去想过。
孔子为何取仁?为何取礼?
这仿佛是生来如此,是颠扑不破的真理,需要的是阐述,是遵从,而不是诘问。
陛下这个思路,虽对圣人略显「不敬」,却石破天惊,为整个经学研究,开辟了一个全新的天地!
一时间,众人心中五味杂陈,有种被雷霆击中的震撼感。
朱家的皇帝,这是要出一位经学大家了吗?
短暂的沉寂后,首辅黄立极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当先出列,对着朱由检深深一揖。
「陛下圣明,臣,谨受教。」
他这一拜,如同一个信号。
殿内所有臣子,无论心中作何感想,都齐刷刷地跟着出列,躬身行礼。
「臣等,谨受教。」
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在文华殿中激荡。
朱由检满意地看了黄立极一眼。
老黄啊老黄,你这政治嗅觉,真是没得说。
「那幺,」朱由检的声音再度响起,「韩非为何取法呢?此问,可有人能答?」
这是一个全新的问题,却又与上一个问题一脉相承,环环相扣。
殿中众人心头一凛。
刚刚被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他们,此刻都跃跃欲试。
但对这套全新的治学方法,终究还有些看不分明,一时都在犹豫,不敢贸然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毅然出列。
「陛下,臣请试答之!」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翰林院编修,齐心孝。
只见他面色涨红,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仿佛一个找到了毕生追求的信徒。
朱由检微微颔首:「准。」
齐心孝深吸一口气,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韩非子乃韩国宗室公子,其所处之时,已是战国末年,礼乐早已荡然无存!」
「彼时,天下无人再思复周,诸侯心中所想,唯有吞并六国,一统天下而已!」
「故其人之学,摒弃仁义,专讲帝王之术,行霸道之事。此非其性本恶,实乃时移事易,不得不为尔!」
「时移则事异,事异则备变!」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却因为戴着口罩闷声闷气。
朱由检闻言,忍不住都想鼓掌,但看到周围一片肃静,只好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转而朗声赞道:
「彩!」
「齐爱卿此言,诚如是也!」
说着,朱由检竟一步步走下了御阶,走入了群臣之中。
天子亲临,让周围的臣子们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神情愈发恭谨。
朱由检却毫不在意,他一边踱步,一边用一种近乎闲谈的语气,继续着他的「讲学」。
「再往后,汉得天下,秦法严苛,民不聊生,是故汉初用黄老之学,无为而治,与民生息。」
「然,匈奴北望,窥我中原。黄老之学利于生养,却不利于征伐。」
「于是,董仲舒引公羊学派,合谶纬之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方有汉武帝犁庭扫穴,勒石燕然之不世之功!」
「此言然否?」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的脸庞。
翰林官儿们个个双目放光,呼吸急促。
他们隐隐感觉到,一门足以开宗立派的大学问,正在他们眼前缓缓揭开面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