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臣查过黄册,单只永平一府,便有额田一百八十三万余亩。以亩产一石米、得一百五十斤秸秆计,晒干后可得马草五束。则永平一府,理论上岁出马草可达九百一十五万束。」
「其中岁征马草三十万束,取三十之一税,却仍有八百八十五万束民间自用。」
「其中扣除三成的农户牲口嚼用、三成烧火做饭,也仍有三百万束可供售卖。稍作挪移,仅此一地,便足以支应当前辽西的用度。」
朱由检微微一笑,依旧没有说话。
卢象升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
「然,辽事实乃国之大患,若欲犁庭扫穴,又岂是区区两万马骡足用?陛下心怀天下,目光长远,他日整军经武,所需马骡或要达十万之数?」
他说到这里,不着痕迹地擡眼看了一眼朱由检。
皇帝却仿佛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卢象升心中微微一跳,继续道:「又军国所需皆仰赖永平一府,倘若此地突发天灾,又当如何?」
「是故此乃侥幸之策,并非万全之法。臣以为,今日之策,当以两万马骡之三百六十万束为当前之务,而以十万马骡所需之一千八百万束,为未来之谋!」
他跨前一步,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臣所计,当以永平为主,岁征三十万束,就地采买三百万束。」
「再以河间府为辅,其额田八百三十万亩,远胜永平,岁征马草六十七万束,就地可买一千三百六十万束。」
「如此,便有一千四百五十七万束矣,其余不足再从顺天府征买即可。」
「如此,远近相合,提前筹谋,方能有备无患。」
朱由检终于抚掌赞道:「善。能够着眼未来,不谋一时,确是谋国之策。继续说。」
得到肯定的卢象升心中稍定,拱了拱手,继续抛出自己的第二个要点。
「然而,此仅为买草之策,于国用开支,仍是重负。」
「按当前时价,辽西马草每束高达五十文。」
「然臣自大名府一路行来,民间草价不过五文、七文,至多十文而已。其中近四十文,皆耗于转运与各级胥吏之手。」
「臣以为,当以永平府专供山海关,陆路转运,每束耗费不过二十五文。」
「而以河间府之草,就近下天津,以海船分供给宁远、锦州,则耗费可降至十二文。」
「如此,若以当前两万马骡计,却不需黄运泰所言十八万两,而只需六七万两即可。」
「纵使他日按十万马骡计,岁出之费亦不过二十万两以内即可。」
(附图,红色线是北运河、永定河、卫河这几条主要的河道,不是全年通航的。
(天津则是日常给关外转运粮食的基地,这条路走海运已经运行很久了。)
他说完,第二次看向朱由检。
朱由检却如同没有察觉一般,只是看着地图赞叹了一句:「多方筹措,精心算画,可以称得上贤臣了。」
卢象升咬了咬牙,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把话说得更透一些。
「陛下,前蓟辽总督杨公所言之马草四弊,曰时价不公,曰富免贫当,曰倍价购草,曰官侵民逃。归根结底,不过『吏治』二字而已!」
「臣若到任,只需细细查访,纠其首恶,杀鸡儆猴,不出旬月,便可肃清此弊。」
他顿了顿,终于试探着说出了那句关键的话。
「然,若臣有朝一日离任,终究世易时移,人亡政息,难免贪腐再起。」
「胥吏之弊,在地方之中,恐比官员之弊更为难办。」
朱由检点点头,似乎颇为赞同:「此言有理,一时之治易,万世之治难。确实如此。还有吗?」
不在乎胥吏吗……
卢象升心中有些不甘,又继续开口:「此外,各地田额皆乃万历年间黄册定数。数十年来,人口滋生,侵占军屯,开垦滩涂,其实际田亩,早已远超旧数。」
「是故各地岁出马草,远比臣所估计来的乐观。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
朱由检的脸上,一不小心没忍住笑容。
他就势哈哈一笑,说道:「好事,好事啊!如此,便不必担心太过劳民了。」
也对清丈没有兴趣吗?
卢象升心中有些失落,却还是继续开口:
「陛下,除此之外,农夫开垦,多墨守成规。若能在地方兴农教事,推广良种,再辅以兴修水利,开垦部分稻田,则田产必然增多,马草亦能随之增多。」
他说到这里,仿佛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咬了咬牙,忍不住违背自己务实的原则。
居然在未经调查时,便说出了一个颇为大胆的数字。
「清丈田亩与兴农教事两相迭加,或许单单永平一地,每岁便能出产马草……六百万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