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朱由检依旧只是点点头,惜字如金。
这一个「好」字,听得卢象升整个人都不好了。
卢象升到此时,已经有些失落,却强撑着将准备的最后一个钩子说完:
「陛下,马草价低之时,多在麦收之后。」
「此时诸河汛期已过,最合船运,又兼漕粮北送之船将要返航。」
「若能借此空船,征收顺天府之马草,经漕运至天津……则别说十万,便是养马二十万,亦非难事!」
朱由检听完这话,终于转过头来,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
卢象升心中一喜,果然,还是要从军国之事入手吗?
少年天子啊,果然……
却没想朱由检看着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抑制。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笑,就笑得朱由检前俯后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卢象升被这笑声搞得一头雾水,完全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股恼火从心底升起,却又不敢发作,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终于,朱由检的笑声停住了。
他直起身,走到卢象升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卢卿啊……」
朱由检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幽幽开口道。
「你不诚啊。」
卢象升猛地擡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难道……?
只听朱由检淡淡开口:「朕今日召成卿、王卿入见,问的第一个问题,都是『此天下是否已到了该革弊之时?』」
「朕看,这个问题,倒是不用问卢卿了。」
卢象升眼神一亮,拱手就要作答:「臣……」
「你是不必答这个问题了。」朱由检却将手一摆,打断了他的话。
他伸出一根手指,细细道来:
「其一,你言十万、二十万之数,是在试探朕有否平灭辽东之心,又对这桩军国大事,预期到了何种地步。」
卢象升的脸色瞬间一僵。
朱由检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你言离任后贪腐再起,是在探究朕有否澄清吏治之志,而此『吏治』,又到底是治标,还是治本。是到官员,还是通到胥吏。」
卢象升内心,已有些汗颜。
朱由检语速开始加快。
「其三,你言漕运空船之事,是在试探朕是否有整顿漕运,乃至变通漕运之心。」
「其四,田额不实,是在试探朕是否有清丈天下田亩之心!」
「其五,所谓兴农教事,是在试探朕是否愿在北直隶,再行农耕之事!」
朱由检说到这里,将完全摊开的五根手指在卢象升面前晃了晃,戏谑地问道:
「怎幺?卢卿是以为朕没有读过《潞水客谈》,还是以为朕不知徐贞明、王应蛟、左光斗、徐光启诸公之事?」
一连串的名字,如同连珠炮一般从年轻天子的口中吐出。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着一段朝堂的往事,一番改革的艰辛。
卢象升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羞愧得无地自容,只能尴尬地拱手道:「臣……臣不敢。」
朱由检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收敛得一干二净。
他没有再看卢象升,而是转身,一步步走回御案之后。
当朱由检缓缓坐上宝座之时,整个大殿的气氛仿佛都为之一凝。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殿中的臣子。
明明还是那张十七岁的年轻面孔,可卢象升却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成熟与威严。
是天子威压带来的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