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仙笑著道:“我相信他是没有的,怎么说呢,禁军的將士们往往不懂什么大是大非,他们知道具体是哪个地主豪强欺负了他们,知道是哪个指挥使,哪个都监欺负了他们,都监再往上,你做的好也好,做的坏也好,他们压根就不知道,今天杀他李肃之他们欢欣鼓舞,明天朝廷要是杀我,没准他们照样欢欣鼓舞。”
林憧一愣,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王小仙居然还能替李肃之说话。
而李肃之被林憧这般狼狐的拖拽,也是连连点头,看上去几乎要哭出来了。
“然而说到底之所以这些个禁军將士们杀谁都会高兴,是因为我大宋建国百年以来,重文轻武之下,这一百多年所积攒下来的怒,其实还是要回到之前的问题,为什么他这样的一个並无多少战功的文官,能在军中做这样的位置,能坐镇瀛洲这样如此要害的太守呢?”
“制度如此,我大宋的制度,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歷朝歷代,抑武之风一代比一代更甚,终究是这个体制,设计了这么一套武人就必须被欺压也只能被欺压的烂规则,而他,本身就是这套规则的一部分。”
“李太守,今天之前,你本来就是这一套规则的受益方,你是蒙荫入仕,连考科举都不曾,所谓的一身战功在我看来也颇为牵强,无外乎是仁宗朝几乎完全从文官之中提拔武將,让你们文官之中互相比战功这才给了你出头之日,你也心安理得的做了这个位置,心安理得的享受了你的权力和地位。”
“因此当这一套体系崩塌的时候,由你来承受这份体系的反噬,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说句不好听的,以文御武本就是加在將士们脖子上的锁,而你也就是那道锁本身,帮助朝廷和地主豪强欺压將士本身就是你的生態位啊,你赚的就是这份钱,当然也要担负这份风险。”
“如今事到临头了,再说你自己是如何无辜,如何的不该死,一切的问题全都推向体制,这是不是走的太不洒脱了一点呢?”
说话间,林憧终於將李肃之拖拽到了校场,而一眾围观的將士们则全都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等待著稍后会来的审判。
主位上,身形消瘦且僂,面色灰败到不得不依著椅子扶手的唐介目光死死地在瞪著他,心知这唐介是要一条道走到黑,豁出去自己一辈子的清明不要也要替王小仙揽下这杀土大夫的罪过了。
李肃之见状环视了一圈:“哈哈,哈哈哈哈哈,魏博牙兵,魏博牙兵回来了,回来了,王小仙,我在史书上等你,看將来我和你,到底谁是国贼!”
王小仙想了想,原本都已经朝唐介的方向去走了,听他这么一说,却是突然又折返了回来,就停在李肃之的身旁,伸出手来示意其他的禁军安静。
而后朗声道:“本来我是不想和他辩论的,只是他一直这么说,不是为他,而是为你们,我想回应一下,也是想告诉天下人的,变法,是官家在太庙斥祖,下了大决心,大觉悟,一定要推行的,而这变法的核心主旨就只有一个:赵可亡,宋不可亡,宋可亡,天下不可亡!”
“何为魏博牙兵?有的人懂有的人不懂,这位李太守的意思是,放开了你们这些武夫身上的锁,让你们能够赚得到钱,而且这个钱很大程度上还真不归朝廷控制,说白了,军队经商,你们就一定会变成无法无天,不服管束,不忠不义,祸乱天下的祸害!”
眾將士纷纷大骂,这话其实挺诛心的。
要知道,歷史上明明魏博牙兵是一等一的天下至强精锐,李嗣源却不惜自毁长城也要將足足八千人的银枪效节军坑杀,连带著处死军人家眷亲属无数。
如此行径离谱的都快赶上某个脑残的女频歷史小说了,然而翻看史书,包括后世评价在內,好像没有任何人说这李嗣源杀的是错的,只有人觉得他是不是杀少了。
这李肃之这么骂人实在是有点诛心,真要是懂这段歷史的人就知道,真要是魏博牙兵化,那朝廷要处理的就不是將领了,哪怕只是怀疑,他们这一阵兵马就活该被全杀了。
而且还是杀全家,永绝后患的那种。
“你说,我大宋高阳路的禁军將土,仅仅只是吃的饱了,穿得暖了,能靠自己的双手做工赚钱了,就会蜕变成不忠不义的魏博牙兵?喷,你说得对啊,这確实是有这个可能的,而且这个可能性很大。”
说完,整个校场內外鸦雀无声。
所有的禁军將士全都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著王小仙。
唐介也强撑著抬起了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什么是魏博牙兵啊,李经略,你说什么是魏博牙兵啊,谁是魏博牙兵啊,为什么他们那么喜欢干掉自己的节度使啊,你说他们不忠於朝廷,是因为不用吃朝廷的,那你说,他们是吃什么的呀,是怎么养活自己的啊。”
“哼,自然是朝廷膏血,民脂民膏。”
“民脂民膏?开玩笑吧,据我所知魏博镇的军民户比可以达到一比一,一比一是什么概念?一户民,就要养一户兵,养得起么?这一户民,难道不应该是这一户兵的亲戚,长辈么?换言之,魏博镇是全民皆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