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了怔,良久之后,他同样反问了刘基一个问题。
“刘先生,这个参知政事,您就一定要当吗?”
刘基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是开口笑道:“贤弟呀,一开始,我的確不想趟这滩浑水。
但直到最后,胡马的三条策略打动了我。
我观此三策,世间少有,这数千年来没有人能提出此等方法。
若在我有生之年,不得尝试助他推行,只恐身死之后,引为憾事,故而愿意奋起一搏。”
他不由是嘆息一声道:“到我这个年纪,行將就木,所缺的还有何物呢?
功名富贵如浮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苟活几年当然可以,但除此之外,能否为这世间多少留下些什么呢?
这才是我想做的。”
他这样一说,反倒引起了范常的兴趣。
“能令刘先生都为之嚮往的策略,想来定然不凡,不知可否与我说说?”
刘基便把阶梯税制、摊丁入亩、御田分民之策全都对范常细说了一遍。
听到这些奇思妙想的时候,范常的眼睛越瞪越大,越发觉得不可思议————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久不出庄园,对於这位胡马爷,真是把他看得太轻了。
这三条策略,俱是为民爭利,又能令大明走上正轨,减少將来灭朝亡国的绝佳策略。
数千年来,还没有人有此眼界,这其中任何一策,只是单独拎出来,都能够造福於民,影响深远。
若能想出其中任何一策,都是不得了的存在。
但这位马爷,竟然一下想出了三策。
且这三策都是旷古所未闻吶!
这一刻,范常听闻过后,其实就连自己都跟著心动了。
这般百无聊赖的官场上,居然出现了一股清流。
这三策若不能推行,实在是世间一大憾事。
思想到此处,就连他都心生出一些想要辅佐胡翊完成此事的念头。
但在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之际,他的理性又在告诉自己,此事必不能牵涉其中。
这些策略虽然惊天动地,但每一条真正实行起来,都无异於是在与虎谋皮。
自古以来,革新者眾多,从商鞅、韩非、李悝再到后来的王安石、欧阳修——
又有几人功成呢?
即便有皇帝支撑,此事一样难如登天,如晁错,因皇帝力挺而削藩,又因皇帝反悔而身死。
这且不言。
革新之人,皆有自己的软肋。
这软肋或在自身,或在亲情上。
你自己固然不怕一死,哪怕为了理想,可以死无葬身之地,也要推行。
你可以做英雄,这没错。
但那些你的至亲、你的宗族,一旦迎来打击报復,出个什么意外,则会令人抱憾终生,失去在世间存活的一切希望。
范常也有软肋,他不由是从心里又快速打消了这个念头。
“刘先生,三策虽好,但小弟只能隔空遥祝,今日一別,多多保重。
告辞了!”
刘基没有再劝,只得是拱手作別,在心里默默遥祝对方。
这种事,本身就难以开口,改革总是要流血牺牲的。
那又要流谁的血?
牺牲谁的命呢?
自然是他们这些推动革新之人的血和命,这毕竟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
大家都预感到这次革新不易,就连刘基也很清楚范常所说的话,胡翊一旦攀升上相位,才是大祸事!
但这一切,都不妨碍他刘基为了理想拼搏一回,哪怕是一败涂地,但眼前有光,你就是该去追逐一次光。
眼见著范常重新上了马车,马车在夕阳下缓缓驶向了地平线。
却就在此时,胡翊骑著赤鬃黑狮子追了出来,一头都是汗水。
“好你个刘基,明知他要走,还不对我说,差些坏我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