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黄碣用力点头。
“不效李琦、刘辟……这是你举的例,还是他的说辞,托你代话?”
“董帅自己说的,臣代奏。”圣人语速越来越快:“他知道李琦刘辟怎么死的?”
“知道。”黄碣汗流浃背:“李琦起兵未久,为部下逮捕,押赴京师腰斩。刘辟众叛亲离,族诛于长安。”
圣人突然笑了:“董卿果然忠不可言。从贼……朱贼炽时,谁不阿谀讨好以待转机。别说董卿,就连已故太师,当初不也是朱贼奥援,难道我的太尉也通贼?”
他自然不会追究董昌,只是这人逼数着实不多。
晚唐五代的军头,容易高估自己的权威,或者说搞不清楚自己的定位。
王行瑜、韩建可以随意欺负昭宗,这是他们的权势吗?这是武夫、军队的权势。有利可图支持你,无关的时候不干涉你,不利则弃你、杀你。
为什么被李克用讨伐,王、韩如出一辙的“登城嚎哭”?怎么不拼了?“我辈”让你上去哭,你就乖乖去,不听话,那就宰了你。王行瑜不听话,所以被灭门。
这道理许多军头不懂,将部下的能力、别人的权力、军队的实力、军队赋予的领导权误判为自己拥有了为所欲为的一切权力,因此动不动就使用起来整治别人。一般这是他们不敢确定、害怕这权力、现有地位是不是自己的,还在不在,故而经常拿出来用一用,检验检验。
董昌就是典型。
所以,不得不托黄碣给他打个招呼。别人不好说,董昌,要他命却易如反掌。后世小朝廷都那个逼样了,诏书一到,也是立刻树倒猢狲散。
那,既然这么容易,何不干脆杀了?
本心是想的,但从现实考虑,反而还得助其维持统治。
董昌是个得意时老子天下第一,情况不对就尿裤裆的二逼。后世造反,钱鏐甫一兵谏,立马跪了。结合其派副使黄碣率队入朝“请罪”、上贡五十万匹绢的表现看,已被朱温之死吓到。威胁性已趋近于零。
当然,这不是要维护他的根本原因。根源在于,这人被吓到之后,会恢复“忠臣”面貌,可以通过其得到大量财富。
换个节度使,会像他这么“天下贡输,独昌常参其倍,旬发一道,失期即诛”吗?
难。
因为“常参其倍、十日一发”需要的是把浙人当成草芥蝼蚁进行镇压、剥削。
而这,无论从越府内部提拔新节度使还是外放朝官,基本都做不到董昌这个程度。
言而总之,正在于董昌一无是处,容易受惊吓,可以提供巨额财货,圣人才要保他。
至于在他治下千村寥落、白骨露於野的浙人……
虽然圣人也很同情……
但——确实,总要吃人的。
再苦一苦浙江人,骂名董昌来背。
等天下安定了,他们又会如雨后春笋、五月韭菜一样……………长出来……………
郁郁葱葱,绿油油的。
像野草,生生不息。
听到这话,黄碣松了一口气:“陛下宅心仁厚,臣为天下臣民贺。”
“阿蓝?”圣人冲侍立一旁的女史吩咐:“上茶上点心。诸位都饿了一上午了,垫垫肚子。”
“唯。”阿蓝领命而去。
“谢陛下。”众人谢恩。
黄碣擦了擦额头,他也是掌权多年、见惯了场面的越府二把手,但在今天,却感觉难以招架,被问的冷汗直冒。
“还有——”只听圣人又道:“我听说董昌经常一句话不对就把人车裂。还喜欢以小错夷人族。越州的刑场,土壤都被染成暗红。百姓申冤也从不判断,而是与其游戏,谁输就杀谁。”
“这是个人?”圣人再次语出惊人,引来周围中郎将、卫士、女御的集体瞩目。
黄碣坐立不安。
“从贼我不问,往事一笔勾销。只要这天下还姓李,我便不会翻任何人的旧账。张惠………可以去跟他们打听我的信誉。”
“但今后,让他规矩起来。我只给他这一次机会。你作为副帅,回去把我的意思给他描述明白。”圣人端起茶碗,袖子遮住了脸:“他最好知道他该做什么,莫让我失望。”
黄碣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臣领旨。”
说完浙东,圣人将一饮而尽的茶碗放下,看向张林:“杨思远据衡,唐世旻据永,蔡结据道,陈彦谦据郴,鲁景仁据连。跋扈五鬼,视朝廷已亡。殷既持节,何时略定?”
张林解释道:“荆楚莽荒,瘴气丛生,蛇豹遍地,还有数不清的蛮獠阴暗爬行。三五年之内,很难。”
“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容忍五鬼到几时。”圣人幽幽一叹:“需要我出手吗?”
张林心里咯噔一声,立即婉拒:“万乘之贵,不可轻涉险境。楚蛮之地,不足费心。”
“得几年?”
张林坚持敷衍:“不好说。”
圣人非要问个期限:“三年够不够?”
张林一阵烦躁:“五州横跨千里,而我军力不振,入楚未久,真不好说。”
“那我来。”
张林搞不懂了:“天下之大,陛下何必盯着湖南一隅?鄂岳目无王法,雷满从不上供,李克用兼并大同、振武、昭义,中原群盗,河朔诸镇,陛下何故不问?但观强弱,不计是非?”
这话一说出来,座上人人脸色发白。从使徐奉惊慌于张林的直截了当,等不及补救,韩偓已勃然大怒。
“哪家的狗奴,敢来甘露殿狂吠!”韩偓暴喝道:“你找死么!”
“韩偓!”电光火石之间,郑延昌大叱。
“砰!”韩偓已抄起案上茶盏,劈脸朝张林砸去。
张林躲闪不及,被泼了一脸。
韩偓霍然起身,指着张林大骂:“四海之内莫非王土,圣人要经略湖南,难不成还要经过你马殷的许可!自己搞不定,又不许朝廷介入,这又是什么道理?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如此傲慢!”
“陛下何故不问?你不是高澄,圣人更非元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