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既这般说辞,妾也无话可说。”脸色有些不好看的独孤云按马起步。
才走了几步,前方忽然有护军策马返回,叉手朗声道:“王妃止步,道上有军马过境。”
“什么军马?”独孤云问道。
“不清楚,只看见是梁王旗号。”
独孤云与众人放眼望去。
蓝天下,孤独的苍黄古道画在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原上。
大道对岸,人潮涌动的棚子背后便是阳武城。
棚子边上,一排军兵、官吏正朝这边张望。
棚子西侧,道路淹没在纷纷杂草里。没一会,几名红衣大臣骑马出现。
大队步骑次第映入眼帘。
女史、寺人戴着官帽,马蹄哒哒。
黑压压的大队缓缓前进,“梁”旗猎猎作响。
“真是梁王。”独孤云侧头对丈夫说道。
“我看见了。”
“武熊,几十个兵就能管住这么多人。”大道上,梁王举目远顾,看得津津有味:“一叶可知秋。陈留、雍丘、中牟、管城、汜水各地应该都在开始了。好,好。这个夏天,有收成的人少。我听娘说,更多人连种粮都无,冬麦子都没播,全让朱贼搜刮了。现在六月,别的是不成了,豆子还能勉强赶上种种。紧一紧开支,帮他们渡过这个难关和冬耕,春天到来便好了。”
“你倒是善信。”武熊道:“几集天下之力,恢复他们。”
“也不至于。”梁王道:“我也听娘说了,死者虽多,活下的人更多。破产者众,有余力者更甚。百姓不会都坐在家里等着朱大郎折磨到倾家荡产。我听说,巢蔡初平,河南府白骨蔽地,荆棘弥望,洛阳居民不满百户。张全义上任,仁政无数,数年间,京畿无闲田,人口数十万。难道是百姓死光了吗,都破产了吗?非也,跑了。这些地方也一样。稍稍尽点心,出点钱,便会村野殷昌。唉,其实只要州郡长官不折腾,天子不过度干涉,百姓都不需要帮助。可为什么,大家受的都是民为本的圣贤书,干的却多是饕餮事?”
“学的都是民为本的圣贤书,可十人有九都是奔着权财美女的心思来学的,所以我才说文官最可恨,毛锥子最该死。“武熊耸耸肩:“还有,你屁股坐哪的?张全义可是个大贼!”
“那咋了?”梁王道:“若我为天子,会赦免他。不让张全义这样的人成贼,韦保衡这种真贼窃据宰相,才是天子所要用心的。”
“无非制度与用人。”武熊接话道:“可说来简单,我都能陈言万字,可做起来却太难。或许有完美的制度,却一定没有完美的人,没有那么多,制度总会失效。这就是上天永恒的法则。”
“你的意思是,大唐早晚要完?”
“我没说,你说的。”
梁王叹息两声:“尚为王,我却在忧心子孙无能失德,覆我社稷了。”
突然,来报吴王夫妻在前方。
“大哥?”梁王连忙停了闲聊,道:“带我去拜见兄嫂。”
武熊、张延寿等人策马跟上。
大军让出一条道。
“兄长,嫂嫂!”很快,梁王就看到吴王一行勒马路边田埂,在马上便举手致礼,然后下马,大步上前:“累日不见,只听说兄长在主持度田,不意在此相会,兄嫂怎在阳武?”
“阿弟不必见外。你兄长也在管赈灾,来此巡视。这也能遇到,真是巧了。”独孤云强打起精神,下了马:“你去哪?”
“到河北齐鲁募兵。”
“那应走滑州,或曹州啊。”独孤云疑惑道。两人已在婚礼、家宴上见过多次,算熟悉了。
“嫂嫂有所不知。走滑州,会从白马济河,进入相州,便错过了卫州。郓州新服,不稳当。”
独孤云点点头:“这些事,嫂嫂也不懂,你多加小心。”
“自是。”梁王看着有气无力的独孤云,关切道:“嫂嫂为何大汗淋漓,精神不振?”
独孤云勉强一笑,答:“路上疲惫,加上天葵不适,无妨,休息便好了。”
这时,张延寿走到梁王身边进言:“吴王公务缠身,殿下也有使命,天色不早了,彼为长,请让行吧。”
“急什么?”吴王松了缰绳,走上来,笑道:“近来忙,不知政阳要远行,不然为兄的怎么也得送送你。干脆,我兄弟俩寻个野店,摆上一席。”
“求之不得啊。”梁王拍手,复苦恼摇头:“可日过晌午,席一吃,便是下午了。一行商定到渡口过夜,以备渡河,命令已达军中,不好朝令夕改。”
“也罢。”吴王淡然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等归来,为兄和你嫂嫂在府中设宴,为你接风。”
梁王乖巧做拜:“不胜荣幸,兄长可是要到那棚子去办事?”
“是的。”
“那就不叨扰兄长了。人有两路,道只一条,必有先后。大哥先请——”梁王伸手作姿态,然后牵来吴王坐骑,拍拍马肚子,笑道:“大哥,来,我扶大哥上马。”
“诶。”吴王制止道:“开封尹,特进,政阳官居二品,为兄仅领东京、郑、滑等处安抚制置使。在家是兄弟,有长幼。在外同朝为官,有尊卑。现在外,理应我弟先行。走吧,没事。”
这话一出,两方侍从表情都有些僵硬。
元谢背过身,大声对己方众人喊道:“还在看什么?回避梁王。”
“大哥………”梁王放慢了声调,低低道:“不管什么身份,你是我兄长,我是你弟弟。不管谁官大,谁官小,我们先是兄弟,先是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