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则严重失实的消息,直接影响了中枢的判断。
兵部据此认为,清军有进入山西的意图。
于是中枢连发数道命令,催促卢象升立赶往龙泉关一带堵截,以防虏骑深入山西。
可卢象升领兵多年,并非纸上谈兵之辈。
他很清楚,此次东虏南下,主要是沿着太行山和大运河一线活动。
目前其兵锋才及真定府附近,怎幺可能突然大规模北返西进?
更何况,陈新甲在塘报中称,清军主力十一月二十二日尚在真定附近。
仅仅隔了一天,二十三日便出现在两百多里外的龙泉关。
除非虏兵肋生双翅,否则绝无可能!
再者,鞑子放着离真定仅十余里的固关不打,非要绕远路去攻龙泉关,于理不合。
基于以上种种判断,卢象升在收到命令后,并未第一时间分兵前去堵截。
可他能保持冷静,却架不住队伍里有人心怀鬼胎。
大同总兵王朴此时又跳了出来。
他早已被清军吓破了胆,根本不想在平原上与虏骑野战,一心只想退回相对安全的山西腹地。
于是他连连上书,夸大山西方向的「威胁」,请求朝廷将他调回山西布防。
为了达到目的,王朴甚至不惜散布假情报,混淆视听。
在王朴等人的鼓噪下,卢象升开始渐渐动摇,怀疑是否真有清军窜入了山西。
在他犹豫不决时,紫禁城里的崇祯最终拍了板。
朱由检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下令兵部飞檄前线,要求卢象升立刻分兵。
大同巡抚叶廷桂、山西巡抚宋贤,再加上王朴的大同兵,三部共同返回山西,去阻击那支只存在于塘报上的清军。
一番扯皮与强行征调之后,卢象升摩下原本的三万兵马,被硬生生分走大半o
最终只剩下了杨国柱、猛如虎等部,合计一万一千人。
而此刻,在他附近,是多尔衮所率领的西路清军主力,兵力多达两万五千以上!
就在这种兵力悬殊、粮草断绝的情况下,一封檄文横空出世,狠狠地扇了皇帝一个耳光。
为了挽回颜面,朱由检再次下达严旨,催促卢象升率领万余饥疲之师,主动出击,寻找清军主力决战。
接到这封催命的圣旨后,卢象升心中一片冰凉,充满了绝望。
自从京师陛见,与杨嗣昌、高起潜等人不欢而散后,他就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
无非是像昔日的袁崇焕一般,在西市走一遭罢了。
如今支撑他的,不过是一腔忠君报国的热血,以及「君忧臣劳,君辱臣死」的信念而已。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还不如多杀几个鞑子,以此报效皇帝的知遇之恩。
然而,直到接近权力中枢后,他心中那个「英明神武」的君父形象,就越是崩塌。
猜忌多疑,刻薄寡恩,遇事推诿,毫无担当。
不仅不信任他这个天子门生,反而以宦官监军,处处掣肘;
不听信前线主帅的判断,偏要于深宫运筹帷幄,降旨督军。
时而议和、时而决战,遇事则推诿塞责,反覆无常,简直视军国大事如同儿戏...
而朝中衮衮诸公,更是让他齿冷。
杨嗣昌口蜜腹剑,只知逢君之恶;
陈新甲糊涂颟预,不谙军事;首辅刘宇亮夸夸其谈,德不配位;
监军高起潜畏敌如虎,不听调遣。
环顾朝堂,竟无一人可依可靠!
随着失地不断增加,卢象升只能在君命的再三催促下,提兵南下寻找清军主力。
他抱着「将军死绥,有前无却」的决心,率领一万饥兵,一路从保定府追击到了顺德府。
行至巨鹿县时,部队实在走不动了。
连续的行军、缺粮导致的虚弱,使得军中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时值深冬,华北平原上早已是积雪盈尺,凛冽的寒风像是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营地内外的树,不论粗细都被扒了个精光,惨白惨白的树干,看着像冻硬的骨头。
士兵们蜷缩在夯土营墙下,冻裂的手拢着袖子,拼命往火堆边凑。
火堆由几根树干搭着,上面还架着豁口的铁锅。
锅里的雪水正冒着泡,水面上还飘着几截泡得发白的醋布、以及皮鞋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