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得急了,他们只能从辔头上拆下些皮料来果腹。
没人说话,只听见牙齿嚼带子的声音,咯吱咯吱作响。
嚼得牙酸了,士兵只能随手舀起一勺雪水,勉强用以佐餐。
每个人的喉结都在艰难地上下滚动,脸上是麻木的饥饿。
卢象升站在不远处,一身白袍上落满了积雪,攥紧的剑柄硌得掌心生疼。
他张了张嘴,朝着身旁的亲兵吩咐道:「把我的五明骥牵来吧......让弟兄们开开荤。」
「即便吃不上肉,喝两口肉汤也行。」
一旁的猛如虎和副将刘钦闻言,连忙上前劝道:「军门!万万不可!」
「且不说马儿跟随您征战多年,要是杀了吃肉,万一有事,连突围都突不出去!」
卢象升摇摇头,苦笑道:「突围?」
「为今之计,卢某还能往哪儿去?」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
可就在几人争执不下时,营地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卢象升生怕敌军来犯,立马带人赶了过去,可等到营门处,他才发现来的竟然是一群百姓。
他们有老有少,穿着单薄的棉袄,手里拎着些布袋子,冻得脸通红。
经他细问后,卢象升才知道这是附近大名、顺德、广平府的百姓。
打头的是个乡老,头发胡子花白。
看见卢象升,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未语泪先流。
「卢公,咱三郡百姓来看您了。」
「自从大名府一别,如今已有五年矣,不知您可曾记得小老儿?」
见着眼前的乡老,卢象升恍若隔世。
这不是当初他任大名兵备道时,平乡县王固村的族老吗?
八年前,他升任山东布政使右参政,整饬大名兵备道,管辖大名、广平、顺德三府。
当时流贼肆虐,卢象升抽集壮丁,训练乡勇时,就曾与眼前的老者打过交道。
那乡老的手冻得冰凉,攥得却极紧。
他看着卢象升枯槁的面容,顿时泣如雨下:「卢公昔日也是俊后生,怎得如此憔悴?」
「天下动荡快十年了,明公出万死不顾,率先为天下苍生挺身而出。」
「定然是朝中奸臣当道,明公一片孤忠,反倒遭人嫉恨排挤!」
「乡亲们都听说了,如今将士们奉调出关,抗击东虏,哪个不想家?」
「天可怜见,辗转于荒野兵锋间,竟然连一顿饱饭吃不上!」
他擦了把泪,言辞恳切:「卢公听小老儿一句劝,不如先移师到广平、顺德府城暂歇,广召忠义之士。」
「三郡乡亲们但凡听卢公之名,哪个不欢欣鼓舞?」
「当初要不是您编练乡勇,大家早已死于乱兵贼寇之手;如今要不是您挡在前面,咱们又要深陷鞑虏兵祸.......」
「三郡子弟同心戮力,只要您登高一呼,赢粮景从者必有十万之众!」
「比起您如今孤立无援,岂不是天壤之别?!」
卢象升看着眼前的老者,又看了看后面的百姓,眼眶一下子模糊了。
铁打的汉子,此刻也忍不住泪如雨下,他紧紧握住老者的双手,泣不成声:「卢某————多谢父老乡亲厚爱!」
「可如今严旨迭下,卢某旦夕将死之人,又怎能再拖累诸位父老!」
「回去吧,眼下鞑子正往这边赶呢。」
「明公!」
「明公!」
「听小老儿一句劝...
」
说完,他猛地止住泪水,不顾眼前老者的苦苦哀求,回头喊来猛如虎和刘钦:「把乡亲们送回去,再分些人手,护送他们安全到家。」
两人叹了口气,心有戚戚的转身回营点人,可喊了好几声,营里的兵丁却没一个应声。
人群沉默着,像一块的生硬石头。
士兵们都低着头,有的攥着手里的破枪杆;有的攥着身上的衣甲,也不说话。
一些年轻的士兵偷偷擡了擡头,看了眼远处卢象升的背影,又赶紧把头埋下去。
他们不是不愿听令,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