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没说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心里其实也没底。
罗汝才这人吧,看似豪爽,实则精明得很,最会审时度势。
如今汉军势大,襄阳大半又在人家手里,罗汝才倒向李老歪,不是没可能。
张献忠的判断确实没错,此时罗汝才正在汉军大营中。
白天劝走了张献忠后,罗汝才立刻回营换了一身打扮,又悄悄赶回了襄阳府衙。
巧合的是,李老歪也正打算派出信使联络罗汝才。
只是信使还未出发,罗汝才便已不请自来。
大堂内灯火通明,只有李、罗二人对坐。
李老歪有些意外,开口道:「罗帅深夜来访,真是意外之喜。」
「我还打算派人去请罗帅,没想到你先来了。」
罗汝才一改白天那副和事佬的模样,感慨道:「李将军,不瞒你说,今天你在府衙里的一番话,咱老罗听了颇有感触。」
「所以咱不请自来,想跟将军详谈一番。」
「哦?」李老歪心中一动。
罗汝才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不瞒将军,咱跟八大王————打交道久了,有些事看在眼里,心里头也怵得慌。」
「八大王这人吧,杀性太重,而且有些......狂疾。」
李老歪一听瞬间来了兴趣,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此话怎讲?」
罗汝才凑近了些,缓缓道:「就说杀人吧。」
「有时候明明可以招降的官兵、可以安抚的士绅,他偏要杀,而且杀得花样百出,极为酷烈。」
「这倒也罢了,乱世用重典,不少义军头领也好这口。」
「可怪就怪在,他杀人一点道理也不讲。」
「心情好了杀,心情不好也杀。」
「有时候杀完了又后悔,拉着我喝闷酒,说些摸不着边的话。」
「什幺话?」
罗汝才眼中闪过一丝心悸:「他好几次跟咱喝酒时,喝到半醉,就会拍着桌子,喃喃自语。」
「说什幺,吾杀若辈,实救若辈于世上诸苦。」
「虽杀之,而实爱之也。」
罗汝才模仿着张献忠的语气,摇了摇头,「光听着就瘆人。」
「八大王杀了人,还说自己是救人,是爱他们,所以让他们早登极乐。」
「这————这是什幺道理?」
李老歪听得眉头紧皱,可罗汝才接下来的一番话,却彻底让他惊掉了下巴。
「最邪乎的一次,是在前几年打夷陵的时候。」
「他又一次大开杀戒之后,回到营里,不知怎的,突然抱着头嚎啕大哭。」
「八大王一边哭,一边嘴里喊着:造孽啊,咱老张造了大孽了。」
「然后————他就拔出佩刀,竟然要往自己脖子上抹!」
「当时可把身边人都吓坏了,孙可望那小子反应快,拼死扑上去才把刀夺下来。」
「自杀?」李老歪愕然道。
罗汝才摇摇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可不是嘛。」
「但问题是,八大王自杀不成,反倒更痛苦了。」
「他坐在地上,两眼发直,然后突然跳起来,指着孙可望破口大骂。」
「还说什幺,都怪你,都怪你没拦着咱,才让老子杀了这幺多人..
」
「他说着说着就要严惩孙可望,要用军棍活活打死他。」
「我和高闯王当时正好在场,我俩是连拉带拽,说尽了好话,最后只罚了孙可望二十军棍,才算勉强揭过此事。」
「李将军您说说,这叫什幺事儿啊?」
李老歪听罢,饶是他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姓张的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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