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未着甲胄,也并未蟒袍玉带,只是穿着一身玄色箭袖常服,腰束革带。
年纪看来不过三十出头,面容并非他想像中的粗豪或阴鸷,反而颇为清朗,眉宇间沉静从容,不见骄狂之态。
江瀚也在打量卢象升。
这位名震天下的总督比他想像中更年轻些—不过四十出头。
虽然面色苍白,伤势未愈,但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一身略显宽大的素白袍子,像是在服丧。
虽然身上还缠着些纱布,但从身子壮实的轮廓,能看出几分常年习武的底子。
四目相对之下,大厅内鸦雀无声。
卢象升泰然自若地坐在东面,只是自顾自地拎起一旁的铜炉,开始烫杯、沏茶,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态。
见此情形,江瀚身后的亲兵统领冯承宣按捺不住,指着卢象升怒斥道:「你这厮你好大的架子!」
「我王亲至,你一个阶下囚,非但不行礼参拜,反而却高踞东位,反客为主!」
「亏你还是两榜进士出身,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连这点礼数都不懂!」
在明代礼仪中,讲究一个主东客西、并以东向为尊。
大户人家请来的私塾教师,也因此被称为西席。
听了这话,卢象升只是笑了笑,冷冷道:「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卢某奉大明正朔,只知有大明天子,却不认得什幺汉王。」
「我身为大明臣子,在此大明疆土之上,比起尔等犯上作乱、割据称尊之辈,自然更配得上主位。」
「你——」冯承宣气得脸色涨红,指着卢象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见此情形,江瀚擡起手,开口止住了他:「行了行了,你肚子里才几两墨水?」
「你都说人家是两榜进士出身了,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
「出去候着吧,我和卢督师谈谈。」
冯承宣抱拳领命,狠狠地瞪了卢象升一眼后,才悻悻地转身离去。
江瀚对这些小节倒是毫不在意,自顾自地在西面的客位坐下,与卢象升遥遥相对。
「久闻卢督师大名,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他语气平和,像是在拜访一位故友。
而卢象升则是端起茶杯,淡淡道:「不敢当。」
「卢某一介败军之将,丧师辱国,有何名声可言?」
他盯着对面的江瀚,举了举杯,「倒是足下,以一介小卒之身起事,十年间席卷数省,裂土称王,迫得朝廷调集大军征剿,仍不能平。」
「如此丰功伟绩,才是真正大名远扬。」
「只是不知道功业之下,有多少百姓流离,多少生灵涂炭?」
话中带刺,但江瀚却不以为意,转而问道:「如果我没记错,卢督师应该是天启二年的进士吧?」
「算起来,入仕已经有十八载了。」
「十八年来,卢督师经略过地方,剿灭过流贼,抗击过东虏...
」
「桩桩件件,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凡天下有识之士,提及你卢建斗的大名,谁不赞一声忠臣良将?」
卢象升眉头微皱,不知江瀚葫芦里卖的是什幺药,只能淡淡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尽人臣本分而已。」
「足下何出此言?」
江瀚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卢象升,「我就想问问卢督师,你这十八年矜矜业业,呕心沥血,可这天下有一分一毫的好转吗?」
「西北饥民可曾减少?辽东虏患可曾平息?朝廷纲纪可曾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