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的权柄、财富、身家性命,都牢牢和朝廷绑定,岂能善罢甘休?」
「当初早在陕北时,就有义军幻想招安而放下武器,可结果呢?」
「换来的却是地主乡绅更猛烈的反扑、更血腥的清算!」
「反抗是要流血的,扫除积弊更是要触动根本利益的。」
「没有雷霆手段,如何能打破固若金汤的利益链条?如何震慑不肯低头的旧势力?」
卢象升静静地听着,良久后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说了这幺多,归根到底,你们还是要杀人。」
「而且要杀得够多,杀得够狠,才能彻底清除顽疾,将整个既得利益集团连根拔起。」
「是也不是?」
听了这话,江瀚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枉自己费尽唇舌,看来卢象升总算是被自己说动了。
可他正要趁热打铁,进一步尝试劝降时,卢象升却突然站起身来,悲愤道:「可汉王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藩王之中,难道就没有谨守臣节、行善积德的贤王?」
「官绅之中,难道就没有修桥铺路、赈济乡里的良善?」
「士子之中,难道就没有忧国忧民、教化一方的君子?」
「你们举起革鼎的大旗,难道要不分青红皂白,将这些人一并推上刑场,屠戮殆尽?!」
「如此手段,未免太过酷烈!」
他越说越激动,转而指向自己:「就拿卢某来说。」
「我卢家诗礼传家,最早可溯至东汉大儒卢植,唐时诗人卢照邻亦是卢家先祖。」
「传至大明,我卢家虽然不如祖上富庶,但在宜兴也是有田有产的官绅之家。」
「如果按照汉王所说,我卢家享免役特权,有田产之利,不就是那附着在百姓身上吸血「既得利益集团」吗?」
「要是按汉王标准,难道我宜兴卢氏阖族上下,无论妇孺老幼都合该被绑赴刑场,全族尽灭?!」
「照你所言,莫非天下读书人、为官者皆为蠹虫?」
他越说越激动,胸膛也跟着剧烈起伏,「卢某不才,自幼诵读圣贤之书,砥砺忠孝节义;」
「为官十八载,巡抚地方,总督军务,未尝多占一亩民田,未曾贪墨一分军饷!」
「所求者,无非是上不负皇恩,下不愧黎庶。」
「如果按汉王之说,卢某也是既得利益者中的一员,也应该被推翻。」
「那请问汉王,卢某满腔热血、一生抱负,又算什幺?」
卢象升的质问,带着深深的委屈、愤怒与迷茫。
他感到自己正在被多年信奉的体系抛弃,但却又无法完全认同敌人的道路。
江瀚摆摆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此言差矣,卢督师这是在偷换概念。」
「要回答此问,咱们首先必须理清一个关键:」
「个体的道德品行,并不等于其所属的整体阶层。」
「在任何一个集团内部,都可能存在品性高洁、严于律己的好人」,但这只是个人良知坚守的结果。」
「选择做个好人,是个体孤立的道德选择,它无法代表整个阶层。」
「而阶层的本质,是由其经济利益、社会地位,以及由此产生的普遍行为规律所决定的。」
「我们不能用少数好人的存在,去否定整个特权阶层的压迫、剥削性质。」
他指着卢象升,分析道,「我还是以你卢督师为例。」
「你的阶层划分,并不取决于你的私德,而是取决于你的经济地位和社会角色。」
「你是进士出身、朝廷总督,这个身份本身就建立在士绅阶级免赋役、享特权的制度基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