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内,左侧以李自成、邵勇、李老歪、黑子等一众武将为首,右侧则以赵胜、李兴怀、王承弼等文官为首,所有人皆神情肃穆,鸦雀无声。
礼官自人群中出列,掏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卷轴,诵读祭文:
维王八年,岁在乙亥,十月孟冬,朔越庚申。
谨以清酌庶馐,致祭于忠烈祠前,告慰我阵亡将士英灵。
汉王曰:
呜呼哀哉!
寰宇崩摧,豺狼当道;生灵倒悬,烽烟四起。
尔等皆起于陇亩之间,本为良善之民,忠勇之士;奈何饥寒迫体,苛政如虎,不得已而提三尺剑,随孤兴义军,举义旗,救黎元于水火。
自陕豫而至川蜀,转战千里,血沃山河。
延安鼓勇,黄河摧锋,银川浴血,历历在目。
众将怀忠勇之志,秉壮烈之气,冒白刃,蹈矢石,前仆后继,视死如归!
或殒身于王事,或负创而殁阵,碧血丹心,永耀天地!
今日巴蜀初定,皆赖尔等以血肉铺就之功,风悲故垒,露泣荒坟,皆吾同胞、吾同袍也。
孤每念及此,未尝不椎心泣血,痛彻肝肠!
今特建此祠,受万民敬仰,享后世血食。
尔后之嗣,孤使继之,英灵不远,伏惟尚飨。
诵读完祭文后,在众人注视下,赵胜上前一步,从第一个木箱中郑重取出一枚磨损严重的腰牌,深吸一口气,高声念道:
「徐云山!陕西米脂人!年十有九!特征:浓眉、面黄、左耳残缺!」
「所属原前营左哨,哨官李老歪麾下,二队前锋!」
赵胜念完后,一旁负责核验档案的随军文书立刻翻开手中的册籍,很快找到对应记录,朗声补充道:
「徐云山,战殁于崇祯三年冬,攻打庆藩王庄一役!」
端坐于主位的江瀚听完,提起朱笔,在一块空白的柏木牌位上,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写下
「徐云山之位——陕西米脂人——年十九」几个大字。
笔尖划过木牌,发出沙沙的轻响。
江瀚的神情有些恍惚,思绪仿佛被拉回了五年前的秋天。
那时队伍缺粮,好巧不巧又发现了庆王府那座肥得流油的王庄,于是不顾一切地撞了上去……
结果打起来之后,才发现中了埋伏。
全靠将士用命,再加上守军内部出了嫌隙,才有惊无险地打赢了这场大战,阵斩一员朝廷参将。
后来藉机伏击延安指挥使吴泽,趁势攻破延安,正式举起反旗.
那一仗虽然收获颇丰,解了军粮短缺的燃眉之急,但同时也倒下了不少像徐云山这样的袍泽兄弟。
他十九岁啊,那幺年轻的汉子,就想吃两口饱饭,他有什幺错?
对于阵亡将士信息的收集工作,江瀚其实一直在坚持。
这些弟兄跟着他转战四省,颠沛流离,很多人到死也就图个肚子圆,根本谈不上什幺抚恤。
有的将士像邵勇一样,家乡遭灾,早已是家破人亡,自己就是最后的独苗,死了也就死了;
有的虽然还有家人,但他们干的可是造反杀头的买卖,再加上队伍流动性极大,江瀚根本不敢、也没办法去联系阵亡将士的家属发放抚恤。
如果当时这样做了,很有可能不是雪中送炭,反倒是害了这帮军属。
陕西兵荒马乱的,这些人家里又突然多了一笔存粮和抚恤银子,很难不引起人注意。
尽管麾下将士们对此并无怨言,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道,当兵能吃上饱饭已经是天大的恩典,死了至少也是个饱死鬼,总比饿死强。
但江瀚心里始终记着这笔帐。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吩咐麾下士卒在打扫战场时,回收阵亡弟兄们的尸体时,一并回收他们的腰牌,并详细记录在案。
等待将来他有能力时,再行补偿和祭祀。
一个将士的牌位要写两遍,第一个牌位是放在忠烈祠祭祀的。
而第二个牌位则另有他用。
等江瀚停笔后,礼官随即走向祠堂外,运足中气,高声唱喝:
「引孤儿入内!」
祠堂外围观的将士们闻言一阵骚动,纷纷伸头张望,没想到还有这个环节。
在众人好奇与期待的目光中,江瀚的亲兵队长冯承宣,领着一队约五十个孩子,从祠堂侧门鱼贯而入。
这些孩子年龄大小不一,大的约有十岁出头,小的才三四岁模样。
他们来之前都被仔细洗漱过,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红色袄子。
这群孩子虽然已经换上了新衣裳,但他们面黄肌瘦的底色和那警惕的眼睛却怎幺也掩盖不住。
他们紧张地挤在一起,小手紧紧抓着衣角,怯生生地看着满院子盔明甲亮、煞气腾腾的军汉,大气都不敢出。
这些孩子,都是从成都府周边州县找来的,大多是因战乱、灾荒而家破人亡的可怜人。
其中来的几乎都是男孩,女孩极少。
这并非是刻意挑选,而是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