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见他不仅不认罪,反而强词夺理,心中怒火更胜。
他知道,对於这等骄兵悍將,讲道理已经是行不通了,必须祭出最后的权威。
卢象升不再与他废话,猛地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对帐外厉声喝道:
“来人!请尚方宝剑!”
帐外候命的亲兵队长早已准备妥当。
听见命令,四名身材魁梧的亲兵神情肃穆,迈著沉重的步伐踏入帐內。
其中两人在前开路,中间一人用双手,郑重地捧著一个覆盖明黄綾缎的长条金丝楠木剑匣,另一人紧隨其后护卫。
见此情形,帐內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凝重,落针可闻。
在场所有辽將脸上的酒意和不满,瞬间被惊惧取代,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那捧匣亲兵行至大帐中央,面向卢象升,將剑匣平举於胸前。
卢象升整了整衣冠,神色庄严肃穆,上前一步,亲手缓缓揭开了黄綾。
打开剑匣,一柄古朴威严、闪著寒光的宝剑静臥其中。
剑柄处的龙凤纹饰和象徵“代天执法”的铭文在帐內的灯火下清晰可见。
卢象升伸出双手,极其郑重地將尚方宝剑从匣中请出,双手横握,高举过肩,转身面向祖宽等人。
他目光如电,声若洪钟:
“尚方宝剑在此!如陛下亲临!”
“祖宽!你纵兵殃民,罪证確凿,如今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巧言令色,妄图开脱!”
“我问你,你可知罪?!”
看见尚方宝剑,感受著那代表至高皇权的威严,祖宽所有的酒意、骄横和侥倖心理瞬间被击得粉碎。
他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在辽东,他或许还能仗著天高皇帝远、以及祖家的关係网络囂张跋扈。
但现在,这柄尚方宝剑就代表著绝对的权威!
只听“噗通”一声,祖宽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而他身后的辽將们也慌忙跟著跪倒一片,头颅深深低下,不敢仰视。
只听“錚”的一声龙吟,卢象升猛地拔出尚方宝剑,指著祖宽厉声呵斥道:
“你可知当年袁督师手持尚方宝剑,於双岛斩左都督毛文龙之事?!”
“那毛文龙官居一品,拥兵数万,比你又如何?”
“你当真以为吾剑不利?”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祖宽耳边炸响,毛文龙之事,是所有边將心中的一道坎。
此时此刻,祖宽也明白了,这个卢象升是真敢把他给砍了的。
祖宽虽然心中愤恨,但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要是在辽东,他还能往后金跑,
但这里是中原腹地,若是真火併杀了七省总理,天下虽大,也將再无他容身之所。
祖宽也会瞬间从官军將领的身份,变成天下通缉的反贼。
更何况,他本意也只是捞足好处,並未真想造反。
思前想后,祖宽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服软。
於是他悻悻地单膝跪地,表示知罪:
“末將管教无方,还请军门恕罪。”
“某这就下令约束部下,绝不敢再犯!”
就这样,卢象升凭藉著尚方宝剑和个人威望,总算是把桀驁不驯的辽东兵们给压了下去。
但经此一遭,祖宽等人剿贼的积极性也彻底降到了冰点。
卢象升要求辽东兵配合进山作战,然而他们刚过汉江就一鬨而散,各自寻找舒服地方驻扎,止步不前。
卢象升再三严令,他们也只是表面应承,阳奉阴违,拒不执行。
既然不让抢掠,辽东兵们便发挥“聪明才智”,直接在汉江附近的几个城镇间做起了买卖。
他们把一路缴获和先前抢掠来的物资,公开与当地百姓、商人交易,换取金银享乐。
一时间,关寧军的营地竟然成为了一个喧闹繁华的集市。
什么斗鸡遛狗、骰子牌九、军妓酒肆等等,可谓是应有尽有,与前方山区里的艰苦血战,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对此,卢象升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然他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的拔剑把祖宽给砍了?
他虽然一心为公,但也不想被皇帝片成烤鸭。
无奈之下,卢象升只能寄希望於自己的標营总兵李重镇。
他希望李重镇能做出表率,以先进山带动后进山,鼓励关寧军进山剿贼。
但李重镇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老油条,他见主力关寧军都按兵不动,生怕自己孤军深入遭了埋伏。
汤九州的前车之鑑不远,於是李重镇也找出了各种理由推脱,逡巡不进。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这种强烈的不公和反差,极大地刺激著前线將士的神经。
总兵秦翼明带著部队进入郧西山区,不久便与闯塌天刘国能的部队遭遇。
秦翼明率部极力苦战,將刘国能击败,隨后追至青石浦。
他利用大雾天气,兵分三路突袭刘国能部,並分兵绕道山岭衝击其军阵,打得刘国能大败。
起义军上下坠崖死者无数,光是被斩首的就有三百余人。
但秦翼明部也已是强弩之末,疲惫不堪。
可他不愧是秦良玉的兄长,面对此情此景,这位忠勇之士仍然没有放弃。
秦翼明硬是带队,又转战南漳深山,长途奔袭六十余里,继续追剿起义军。
和秦翼明一样卖力的,还有左良玉左大帅。
此时,左大帅正在郧阳的永寧、卢氏一带围堵农民军,来回奔走於陕西和河南,並在陕州击败了老回回马守应的队伍。
当初左良玉在陕州被江瀚逼退,这次他可算是出了口恶气。
而另一部的陈永福,率领著三千飢疲交加的士兵,在郧阳深山里与起义军数次交锋,將其一一击溃。
然而,后方辽兵却在吃喝玩乐,甚至友军也在抱怨观望。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和艰苦的战斗环境,使得前线明军士兵开始大量逃亡。
终於,积压的怨气彻底爆发。
副將王进忠的部队,在三峡口一带搜山时譁变了!
对於这次譁变,卢象升其实心里早有预料。
他得知消息后,並没有採取高压手段,而是立刻亲自前去安抚。
他对王进忠部好生勉励一番,並当场下令他们停止追剿,退出山区休整。
得到了理解和承诺,王进忠部的情绪才渐渐平息,兵变最终得以和平解决。
可事情虽然压下去了,但卢象升心心念念的剿贼大计,也就被搁置了下来。
深山里的高迎祥等人,再次获得了喘息之机。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此时河南多地突然下起了冰雹,导致庄稼尽毁,一场大饥荒已经不可避免。
河南本是卢象升大军重要的粮餉补给地,此次灾害一出,前线的明军立马就断了粮。
而分封洛阳的福王朱常洵,府库堆积如山,却对军队缺粮和百姓饥荒视若无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