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敢怠慢,又扩大范围搜索了大半天,最终才不得不確认一个荒谬的事实:
汉江边上,是真的一个明军都没有!
两人狂喜之下,立刻飞奔营中回稟消息。
高迎祥听到匯报,先是震惊,继而狂喜,最后竟忍不住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明军的嘲讽。
这才是他熟悉的大明。
“哈哈哈哈哈!”
“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
机不可失,高迎祥立刻下令:
“快!全军动手!”
“砍伐林木,搜集船只,连夜打造筏子,修建浮桥!”
隨著他一声令下,闯军上下顿时忙碌起来,求生欲激发了所有人的潜能。
他们很快便从沿岸的村庄搜罗到一些渔船,隨后又砍伐竹木扎成了简易的筏子。
就这样,高迎祥率领著他的残部,几乎是大摇大摆地从光华、兴业等渡口分批渡过了汉江。
整个过程顺利得令人难以置信,除了几条筏子因为操作不当翻沉,损失了少许人手外;
高迎祥的主力竟安然无恙地踏上了南岸的土地,並迅速消失在了郧阳府以西的苍茫群山当中。
而这片广袤的山区,就是道教圣地武当山、以及后世大名鼎鼎的神农架原始林区。
闯军进了这里,便如同龙归大海,虎入深山,彻底摆脱了卢象升的追击。
消息传到正在后方督军的卢象升耳中,这位一向以坚毅著称的七省总理,眼前一黑,差点气得吐血!
他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年,全军將士用命换来的大好局面,竟然因为两个地方官僚的卑劣掣肘而毁於一旦。
卢象升恨不得立刻手持尚方宝剑,奔回襄阳,將王梦尹、宋祖舜二人斩於帐下!
但他没有时间愤怒,也不敢真的把这两人砍了。
闯贼跑了,当然还得追。
要不然让谁来?让皇帝陛下亲自来吗?
作为大明第一忠臣的卢象升,此刻也只能把苦水咽回肚子里,下令全军渡江,继续追击。
可以说卢象升是个爱兵如子、身先士卒的好官,但这並不意味著他的意志,能被所有人理解和支持。
此次千里追剿,明军耗时数月,转战河南、湖广、南直隶三省,可谓是一刻也没停下脚步。
流寇疲於奔命,但官军更是达到了生理和心理的极限。
他们不仅要跟在高迎祥屁股后头拼命追赶,而且还时常要根据卢象升的预判,急行军迂迴包抄,赶到闯军前面设伏、阻击。
滁州、七顶山血战,更是硬碰硬地把高迎祥的精锐老营骑兵,给剿了个一乾二净。
如今,眼看胜利在望,贼寇却因地方官员的愚蠢而遁入深山。
可你卢总理不仅不处罚,而且还要军中的弟兄们拖著疲惫之躯,钻进望不到头的深山老林里替他俩擦屁股?!
你倒是为了报效君恩不惜己身,可咱们弟兄能得到什么好处?
除了更多的疲惫、伤亡、迷路,以及可能因缺粮而饿死在山里,什么都得不到!
怨恨的情绪在荆南的千山万壑中积累,暴动的苗头在泥泞的道路中发酵。
首先公开表示拒绝的,就是来自辽东的祖宽。
祖宽以麾下都是昂贵精锐的骑兵,只擅长平原野战,进入山地马不得驰,弓不得展为由,直接拒绝了卢象升进山搜剿的命令。
卢象升对於这支桀驁不驯、而且战功赫赫的辽东客军,实在是指挥不动。
无奈之下,他只能派出自己的老班底,总兵秦翼明,副將雷时声、王进忠等人,从南漳、谷城等地出发,跟隨他亲自进山追剿。
但却没想到,明军刚进山没多久,就发生了兵变。
这次发生兵变的,是副將王进忠的部队。
这支部队的主帅是陈永福,他们是卢象升派出去搜山的先头部队。
陈永福部一开始打得很是卖力的,从西川进山至兴化寺、孔家峪一带追杀农民军三十多里,拿了数百颗人头。
但高迎祥压根不在这里和明军决战。
钻进山区,高迎祥的脑子又好使了起来。
他奉行著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原则,一个劲的往山里钻。
追击的明军顾此失彼,往往是疲於奔命。
而令卢象升万万没想到的是,更大的乱子还在后面。
他前脚刚带兵进山,祖宽部的关寧兵们,就开始在后方放纵了起来。
他们自认为是客军,没有长久坚持剿贼的义务。
辽东兵们倚仗著自己在滁州、七顶山立下的大功,一路上是烧杀抢掠,姦淫妇女,毫不收敛。
这帮官军把起义军不肯干的事情全乾了一遍,搞得郧阳府乌烟瘴气,民怨沸腾。
卢象升闻讯勃然大怒,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官军祸害百姓,更何况这还是在他全力剿贼的关键当口,此风绝不可长!
要说卢象升也是心大,他竟不顾左右劝阻,只带了少量亲兵,就径直闯进了祖宽的大营中。
当时祖宽正和部下在大帐中饮酒作乐,帐外亲兵见主帅亲临、面色铁青,竟不敢阻拦。
卢象升猛地掀开帐帘,凛冽的目光如同实质,一一刺向帐內眾人。
帐內喧闹的劝酒声戛然而止,祖宽举著酒杯,脸上还带著一丝醉意和错愕。
“祖总兵!”
卢象升开门见山,语气冰冷,
“你部官兵烧杀抢掠,害民无算,你可知罪?!”
祖宽见卢象升不给他面子,直闯中军大帐,心下也恼火起来。
他借著酒意,梗著脖子反问道:
“卢军门!不知末將罪在何处?”
“我部儿郎连日征战,如今稍事休整,有何不可?”
卢象升听罢,怒极反笑:
“休整?”
“纵兵劫掠村镇,姦淫妇女,焚烧房舍,这叫休整?!
“祖宽!你眼中可还有王法?可还有军纪?!”
“身为大明官军,此举与流寇土匪何异?”
“连那帮流寇土匪都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你等简直比流寇还不如!”
“你们这是在自毁长城,寒了百姓之心,我大军何来根基剿匪?!”
卢象升当著一眾辽將的面,將祖宽部最近的恶行一桩桩、一件件摆了出来。
骂得祖宽是狗血淋头,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
祖宽自恃功高,又是辽东祖家的人,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尤其是还在自己部下面前。
“卢军门!”
祖宽猛地起身,將酒杯重重顿在桌上,酒水四溅,
“你休要血口喷人!此番大战,全靠我辽兵上下浴血奋战,才有滁州、七顶山大捷!”
“如今不过是取用些物资,何至於说得如此不堪!”
“军门远在中军,怎知我辈边军苦楚?”
“朝廷餉银时有拖欠,弟兄们卖命搏杀,难道就该饿著肚子打仗吗?!”
祖宽这是要胡搅蛮缠,混淆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