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微已经听到外面的动静,她披着一件素色的薄衫出现在薛淮面前,如瀑长发简单绾在脑后,那张冷艳倾城的面庞清减如昨,但已洗去病中的脆弱,眉眼间恢复往昔的沉静,如同雨后初霁的远山。
她上前见礼道:「薛大人。」
薛淮关切问道:「今日感觉怎样?」
「好多了,劳大人挂心。」
徐知微浅浅一笑,如冰雪初融。
两人在桌边落座,春棠奉上清茶便乖巧地退出去。
徐知微看向薛淮问道:「大人,不知疫区近日的情形如何?」
「大局已定。」
薛淮微笑道:「新增病患已连续三日控制在十人以下,重症区的病人在孟老和冯老调治下,也已相继转危为安。疫区秩序井然,各项章程都在落实,百姓们脸上渐渐有了活气。」
徐知微静静地听着,眼中泛起一丝如释重负的光彩,轻声道:「如此便好,此番多亏了大人当机立断力挽狂澜。」
「力挽狂澜的是你。」
薛淮望着她,诚挚地说道:「若无你那三张定方,纵有千军万马也难敌疫魔肆虐,不知会有多少百姓因此丧命。这次我们能控制并逐步消灭疫毒,你居功至伟。」
徐知微垂眸,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赞誉,只低声道:「医者本分而已。」
短暂的沉默流淌,气氛却并不尴尬,反而像月色一样宁静温和。
薛淮看着烛光下她沉静的面庞,岔开话题道:「徐姑娘幼时学医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
提到医术,徐知微的眼神亮了起来,缓缓道:「学医自然是极苦的,我记得幼时背诵《汤头歌诀》、《药性赋》常至深夜,辨识药材需亲尝百草,酸甜苦辣咸涩乃至微毒,皆需牢记于心。但看着病患痛苦而来舒展而去,便觉一切都值得。医道之艰深,穷尽一生也难窥全貌,却也最是踏实。」
薛淮略显意外地问道:「踏实?」
「嗯。
"
徐知微点头道:「病痛是实,脉象是实,药效亦是实,不因权贵而增减,不因贫贱而偏移。用心了,努力了,便或多或少能看到结果,不像————」
「不像官场倾轧,人心叵测?」
薛淮替她说了出来,嘴角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徐知微没有否认,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大人当年寒窗苦读想必也非易事。」
薛淮靠在椅背上,想了想说道:「其实我觉得还好。」
徐知微好奇地擡眼看他。
薛淮徐徐道:「我十五岁踏入科举考场,一年有余连过六试,十六岁高中殿试探花,所以觉得还好。」
徐知微一怔,旋即忍俊不禁道:「大人果真坦诚。」
薛淮也轻声笑了起来,室内的气氛更加轻松。
烛火跳跃,映照着两人平和的面容,仿佛外面的一切纷扰都被隔绝在这小小的斗室之外,只剩下清风明月,知己夜谈。
夜渐深,窗外的虫鸣稀疏下来。
一阵带着湿意的风,忽然卷起窗边的素帘。
徐知微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轻声道:「看来要变天了。」
薛淮白天便感觉到空气中不同寻常的闷热与凝滞,点头道:「看这云气聚集的形势,终于有希望等到一场酣畅的大雨,扬州已旱得太久了。」
徐知微亦满怀期盼地说道:「希望这场雨能早些来。」
薛淮看着徐知微清瘦的面庞,心中那个积蓄已久的念头再次翻涌上来,沉吟片刻后斟酌道:「徐姑娘,这次你太过不顾惜己身了。」
徐知微明白他所指,稍稍沉默才道:「当时情势危急别无选择,医者有时确需以身为盾。」
「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