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淮放下笔,缓缓道:「所以这桩贪墨案子需要三个人合作,奸商以次充好提高卖价,两个管帐的小吏互相勾结,他们既擡单价又虚报数量。表面上只是几个麻袋几条草绳,实则一层层的积少成多,你还觉得他们贪得少吗?」
桑承泽算了算,皱眉道:「一次看着不多,但次数多了河段多了,加起来也很可观。」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凡事注重细节,否则你就会变成睁眼瞎。」
薛淮凝望着桑承泽的双眼,认真地说道:「身居上位者,最怕想当然三字。你以为自己手握权柄,下面的人就会像提线木偶一般听从你的支配,然后沉浸在自以为是的情绪中,就一定会被人蒙骗和戏耍。就拿这桩案子来说,即便我履任扬州以来查办治罪了很多贪官污吏,依然会有人铤而走险。」
桑承泽此刻的内心满是感触,一方面他深刻体会到做事的不易,另一方面也由衷地敬佩薛淮的眼光和手腕。
薛淮继续说道:「倘若我没有发现这里面的蹊跷,糊里糊涂地轻判,必然会导致其他人效仿。因为在他们看来,就算贪墨官府的银子,只要做得足够小心周全,最后不过是被小小惩戒一番。长此以往,还有谁会服你?谁会惧你?」
桑承泽叹了一声,迟疑道:「大人这般一说,小人顿时有些头疼。漕帮数万帮众,光是分舵管事就有十几位,这些人一个个比猴还精,就连家父都很多时候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人这点本事恐怕更难降服他们。」
薛淮微笑道:「怕了?」
这两个字仿佛触动桑承泽的弱点,他毫不犹豫摇头道:「不怕!」
「不怕就行。」
薛淮神态温和,徐徐道:「漕帮内部情况和官府有相同之处,但也有不同之处,今日我便教你如何行事。」
桑承泽恭敬地说道:「请大人赐教。」
薛淮道:「治人驭事,根本在于明衡二字。明事理,明人心,明利害;衡得失,衡轻重,衡缓急。」
桑承泽心神一凛,努力琢磨这句话的含义和分量。
薛淮并未任由他自己胡思乱想,随即便将那十八个字掰开揉碎,用一个个实例分析每部分的细节。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窗外暮春的阳光渐渐偏移。
在漫长的教导之后,薛淮望着桑承泽,语重心长地说道:「万丈高楼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若想带领漕帮焕发新生,就要强迫自己沉淀在每一处细节中,而不是整天幻想登高一呼便能应者如云。」
桑承泽深吸一口气,躬身一礼道:「谢大人教诲,承泽铭记于心。」
先前他刻意摆出的沉稳,此刻终于变成眼底一丝真正坚定的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