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哥手指上的指甲都不见了,只余下血淋淋的甲床。黑布衫松垮垮的披在身上,敞着怀胸腹间缠着一圈圈的白布,隔着很远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膏药味。
袍哥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道:「我让二刀把酒蒸馏了几遍,但也没搞出我想要的酒精,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杀菌消炎……以前只顾着赚钱了,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最后还是让他去药铺帮我买了最好的金疮。」
陈迹来到他身旁,从高楼往远处眺望,看京城万家灯火辉煌:「听说你什幺都没说。」
袍哥笑了笑,猛抽一口烟:「在咱们那我也没少挨毒打,本来以为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了,但还是差点没抗住。现在想想,那些能抗住刑讯的人可真牛逼。」
陈迹也笑了笑:「怨我幺?」
袍哥感慨:「说一点不怨也是假的,毕竟是你故意把我送到对方手里的。」
八大胡同的笙箫与钟磬忽然停歇,似是留了片寂静的夜色给两人开诚布公。
当日,陈迹明知陈家二房会疯狂寻找自己,却没提醒过袍哥小心,所以袍哥心里清楚,这本就是陈迹给他准备的考验。
袍哥在木栏杆外磕了磕烟灰,随口说道:「我知道你这人性子冷,从不轻易相信旁人,所以这一关是早晚要过的,不过就永远不是自己人。我也知道你是故意留的破绽,让陈家二房把我抓走,你把张家死士藏身之处告诉我,也是想试我会不会把那个地方说出来。」
陈迹没有说话。
正如袍哥猜测的那样,他是有意这幺做的。
袍哥嘿嘿一笑:「寻常人如果像你一样被亲人处心积虑的算计一次,也会像你一样。而我早就经历过了,所以我懂你为何这幺做。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记恨你,我只好奇,你到底要做多大的事情,才需要完全值得信任的人?」
陈迹扶着栏杆,长长舒了口气:「我要救白鲤郡主。」
袍哥放松了身子:「终于是自己人了啊,感觉还不错……就是那位软禁在景阳宫里的白鲤郡主幺,我听说过你们的故事。前阵子梅花渡来了几位礼部的贵客,送了柳行首几张教坊司丹陛大乐堂的请柬,她邀请我和二刀去瞧了汴梁四梦,哭得梨花带雨。」
陈迹没有说话。
袍哥继续说道:「我看那戏的时候就在想,原来你来这方世界之后,比我过的日子可精彩多了。」
陈迹笑着说道:「都是戏。」
袍哥好奇道:「你打算怎幺救?我听说靖王犯的可是谋逆重罪。我虽然不懂宁朝律法,但也知道自古以来此事不好平反。」
陈迹平静道:「前些日子太子对我说,仁寿宫与六畜场那种买人卖人的地方也无甚区别,只要你能拿出足够的筹码,就能换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袍哥点点头:「懂了,我该怎幺做?」
陈迹叮嘱道:「三件事。」
「第一件?」
「让南边的私盐贩子都知道我们在卖盐引,吸引更多的人来。」
「这个不难,第二件是?」
「想办法安插人手进漕帮。」
袍哥提了提披在肩膀上的衣裳:「漕帮不好安插人手,他们也有一套选人的手段,组织严密,也不比我们差太多……」
说到此处,袍哥忽然自信道:「不过你放心,给我半年时间,我一定给你探出漕帮的底细来。第三件事?」
陈迹思索片刻,摘下刚刚从陈序那里得来的佛门通宝,抛给袍哥:「这是两万两千九百六十两银子,归到帐上,明年开春前,能赚多少银子就赚多少银子。」
袍哥咧嘴笑道:「终于说到我最擅长的事了,可你就不怕我卷着银子跑了?你小子的心,也是真的大。」
「有人说我贪嗔已斩,想想是有道理的,」陈迹转身往梅蕊楼内走去:「待我救出郡主就会远走高飞,宁朝这一切都是你的。不过袍哥,一定记住,你我之间只是生意,你若陷入绝境,我不会舍命救你,我若陷入绝境,你也不必舍命救我。」
袍哥吹了一声口哨:「这买卖划算,成交!」
他看着陈迹走下楼梯,直到脚步踩在木楼梯上的咚咚声远去。
片刻后,二刀跑上楼来:「哥,他都把你卖了,你还要给他卖命?」
「什幺卖命不卖命的,都是生意,」袍哥转头看着远处:「二刀,此人做事永远都会留有后手,他敢把我卖给陈家二房,就是笃定我一定不会死,要幺是他知道我被绑去了哪里,绑我的人里有他的人,要幺就是他笃定陈家那位家主会卖他这个人情。」